宣德門外,幾個穿着綾羅綢緞員外模樣的人聚在登聞鼓旁,交頭接耳。
其中一個道:“彭員外,你是京城人,還是你來敲鼓,順便投書。我們外鄉人,京城裡面的事情哪裡搞得清楚?這鼓怎麼敲,也不知道有什麼講究。”
被稱爲彭員外的一個黑臉中年人沉着臉道:“敲鼓有什麼講究?這鼓設在這裡,就是讓天下人來敲的。改茶法你們兩淮茶商得利最多,又是直接經手的,自然比別人清楚。你只管敲鼓,有官人問起來,你就照直說好了。”
聽了鼓員外的話,其他人還是猶豫,沒人上前。
京城天子腳下,規矩衆多,幾個員外在本鄉本土自然是霸王,到了京城裡就成了土包子,一舉一動都格外小心。彭員外越說是敲登聞鼓可以直達天聽,這些人越是謹慎。
鼓員外不由有些不耐煩,對衆人道:“天子愛民,是極願意聽民間疾苦的,你們擔心個什麼?想當年真宗皇帝的時候,別說敲登聞鼓,天子出宮,在御街上是可以隨便邀車駕的!每次天子出來,街上都擠得水泄不通,我阿爹當年膽子大,就曾經攔過御駕,不也好好的沒什麼事情!你們亂擔心個什麼!”
其他人聽了,就有人問:“鼓老員外是因何邀車駕?冤屈昭雪了沒有?”
“昭什麼冤!我阿爹就是好奇,想看看天子長得如何,身上冠袍是什麼樣子的!”
衆人聽了彭員外的話,一起譁然。原來還可以用這藉口攔御駕,京城百姓膽夠大的。
當年真宗在澶淵之盟後,總覺得丟了臉面,東封西祀之前特別親民,每次出宮,都有百姓用各種稀奇古怪的藉口邀車駕,真宗都親切接見。後來愈演愈烈,百姓們用的藉口也越來越匪夷所思,比如僅僅是想一睹天顏,就把皇帝的儀仗給攔下來,以至於有一段時間真宗出宮走御街一小段路都得用天算。最後煩不勝煩,才定下規矩來,臣民不得隨便邀車駕,要按照程序來。
具體來說,京城百姓不管是有冤屈還是有建議對國家上書,都要先經過登聞鼓院和登聞檢院兩個渠道,此渠道不通,才允許邀車駕。
至於外地州縣的百姓,則先要通過本地官府,州縣不理則訴至轉運使,轉運使有義務轉交百姓上書,而且要用實封送至京城。這路行不通再上一級纔是進京敲登聞鼓,轉運使應給書狀,驛館要提供食宿,此後的就同京城百姓程序相同了。
邀車駕也就是攔皇上的路告御狀,最少在這個年代,還是法定的上訴渠道之一,而且是最後的手段,不過是現在已經禁止了越級上訴而已。
兩淮茶商要上書改茶法,按說是要先通過兩淮地方官,一級一級上來。彭員外對敲登聞鼓的後果心裡也沒底,才一再推脫,讓茶商自己來敲。
太陽高升,前殿開始通朝,大量的閒職官員出了皇城,一眼就見到了圍在登聞鼓前的人羣,有好事的便就圍了過來,站在一邊看熱鬧。
見到有官員圍觀,幾個外地茶商心裡更加發慌,一時手足無措。
最終,一個瘦瘦的中年人不耐煩,咬了咬牙,大踏步上前拿起鼓槌,踏着弓步,揚起手臂,一鼓槌敲在了碩大的登聞鼓上。
“咚——”一聲沉悶的鼓聲在皇城前飄蕩。
“敲了!敲了!”圍着看熱鬧的幾個小官拍手叫好。
自皇后被廢,雖然後續還有不少官員上書反對,但一率是個不報的結果。這些日子京城裡實在有些沉悶,這不知哪裡來的人敲敲登聞鼓,想來又能熱鬧一陣子。
這些小官都不匣務,天天就是上朝,之後便沒了事情幹,更何況很多人還經常不上朝。人閒着總會閒出毛病來,特別喜歡看熱鬧,這些閒職小官就是如此。
判登聞鼓院的聶冠卿剛剛從垂拱殿下朝回來,離着衙門還有一段距離,聽見不遠處傳來的鼓聲不由心裡哆嗦了一下。
年前因爲大雪炭價上漲被敲了一回登聞鼓,結果鬧得京城裡沸沸揚揚,當行的炭戶幾乎被抓空,現在還餘波未平。這次又有人敲鼓,不知道是爲了什麼事,可千萬不要再像上次一樣惹出那麼大的麻煩來,如今的上司孫祖德可不像范仲淹那樣有擔當。
快步趕到登聞鼓院門口,見不少人圍在門外,聶冠卿先停下腳步調勻了氣息,這才穩步走上前來。
到了人羣外面,聶冠卿沉聲咳嗽一聲,高聲道:“哪個敲登聞鼓?爲了何事?”
一個茶商見了聶冠卿的樣子,跟圍着看熱鬧的官員也沒什麼不同,便道:“來的是什麼官人?我們只管敲自己的登聞鼓,何必來爲難?”
周圍看熱鬧的官員一起大笑,一起看着聶冠卿發窘。
聶冠卿扶了扶自己的官帽,沉聲道:“我是管着登聞鼓的官人,難道你們敲鼓,不是爲了讓我出來?”
一衆茶商這才知道來了正主,忙上前行禮:“見過官人!”
聶冠卿見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不成個體統,對茶商道:“你們隨我到衙門裡來!”
說完,當先走進了登聞鼓院。
茶商面面相覷,最後一起看着彭員外。
鼓員外沉聲道:“官人發了話,還不一起進去!”
說完,混在茶商人羣裡,一起隨着出來的吏人進了登聞鼓院。
到了官廳,聶冠卿坐定,問堂下站着的茶商道:“你們幾個,因何擊鼓?是京城裡百姓還是外州縣的?可是有什麼冤情要訴?還是有其他事情?”
一個茶商被衆人推出來,上前行禮道:“稟上官,小的們是淮南茶商。如今節氣已經過了立春,看看就到雨水,快到收茶的季節了。在鄉里,小的們聽說今年茶法要改,左等右等又不見消息,心中不安。這才相約到京城裡來,上書朝廷,修改茶法!”
聽見這話,聶冠卿的眉頭就皺了起來。最近關於要改茶法的消息不時傳出來,就是不見有什麼具體行動,卻沒想到淮南茶商先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