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節度使耶律仁先看了西南面安撫使司來的移文,心中的火騰地一下起來,猛拍一下桌子站了起來,對來的人厲聲道:“宋軍數萬大軍前出,安撫使司不去交涉,移這麼一封書來知會我,是什麼意思?!要是宋軍趁勢破了豐州,如何交待!”
前來送信的小官只是連連作輯:“節度息怒,安撫使讓節度酌情處置。”
耶律仁先恨得牙癢癢,命人把送信官吏轟出去,坐回案後沉思。
宋軍移文,說是駐雲內州以北的劉兼濟部別有任務,由勝州的折繼閔部接防。耶律仁先緊急派人探聽來的消息,折繼閔三萬餘人已經整裝待發,不日東進。而劉兼濟部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完全沒有要調走的樣子。
兩國剛剛和平了幾個月,誓書用完印正式成爲雙方盟約只有一個月,耶律仁先不相信宋軍在這麼短的時間,就要撕毀誓約再次挑起大戰。但是信不信是一回事情,對方有大軍調動,契丹必須作出應對。不然就會成爲狼來了的故事,契丹一直不應對,整個邊境防守懈怠,終有一天會被宋軍突然襲擊打個措手不及,後果難以預料。
所謂日拱一卒,一直不應對,這拱過來的小卒子早晚會變成一杆橫衝直撞的車。
思索良久,耶律仁先只好修書一封,派人快馬送耶律宗真所在的行營。信中要求自雲州向前線的豐州增兵,應對宋軍的軍事調動。同時命人點集兵馬,準備前出豐州。
慶曆二年正月二十二,雨水節氣,折繼閔帶本部兵馬前出,進抵雲內州以北。劉兼濟以交接防務爲名,沒有及時換防,而是留在了駐地。剛剛平定下來的西北,再次風起雲涌。
二月初一,契丹派馬步五萬人,分由雲州和奉聖州進兵豐州。二月初二,契丹升雲州爲西京府,統管山後軍政事務。耶律仁先由大同節度使升任西京留守,在西京大同府駐紮重兵,應對宋朝河東路和豐勝路的夾擊之勢。
二月初八,驚蜇節氣,消息傳到開封府,趙禎急召宰執入崇政殿議事。
徐平帶中書官員,呂夷簡帶樞密院官員,自垂拱門入大內,到崇政殿行禮如儀。
趙禎吩咐賜座,對衆人道:“折繼閔帶本部兵馬離了勝州,到了雲內州以北,接替要去河西甘肅路的劉兼濟。本朝雖已移文契丹,只是他們不信,派了大軍入豐州。安撫使范仲淹與契丹交涉,契丹言劉兼濟部離開,他們的援軍便就離開豐州。”
龐籍捧笏道:“此次兵馬調動,是本朝在邊境增兵在先,契丹增兵豐州當無可厚非。”
見趙禎看向自己,徐平道:“增兵之後,契丹在豐州約十一萬兵馬,還不足以威脅本朝的雲內州一線,不需過慮。他們只是增兵五萬,顯然甚有節制,不想把事情鬧得無法收拾。此次確是本朝增兵在先,可着豐勝路與契丹交涉,雙方把超出誓書約定的兵馬,在數月內徐徐從前線撤出。讓范仲淹一切求穩,最好在雨水來臨的時候,才把兵馬撤完。”
呂夷簡暗暗嘆了口氣,知道徐平這樣做不是什麼好心思。宋朝已經重修了秦朝遺留下來的直道,糧草運往前線極是方便。勝州以東,可以利用黃河和支流金河的水利,糧草調運成本比契丹不知道便宜了多少。非要拖到雨季才把兵馬撤完,就是欺負契丹調去的五萬兵不是常備軍,拖上幾個月影響雲州周邊的農牧業生產。
契丹沒有能力在邊境保持數十萬的常備軍,春夏季節點集兵馬,必然會影響他們當年的生產。隔幾個月來一次,年年如此,契丹沿邊州郡會難以支撐。
徐平又道:“邊境依誓約駐軍,必然有換防,有演練,雙方各有應對,人之常情。只是此次契丹藉機把雲州升爲西京,高其地位,已是改變雙邊態勢,本朝不得不應對。”
前出的軍隊可以撤回去,契丹把雲州升爲京府,卻是永久性的舉措。升京府不是換個名字那麼簡單,相伴隨的是一系列行政和軍事地位的改變。以前,從制度上說,契丹的山後地區,受山前南京府的轄制。西京府設立,可就獨立出來,靈活性大大增強了。
說得極端一點,在改雲州爲西京之前,契丹想從那裡進攻大宋,需要進行一系列的佈置。設西京之後,行營的架子已經搭了起來,緊急時候把架子充實就可以。
龐籍沉吟道:“雲州已升京府,契丹必然不肯裁撤,此事有些難辦——”
徐平對呂夷簡道:“党項之亂未平之前,契丹乘機要挾,樞密太尉提出來,升河北大名府爲北京。後來党項之亂迅速平定,契丹兵敗,北京雖設,宮殿衙署未立——”
呂夷簡拊掌:“不錯,昭文相公此言說得是!契丹設西京,本朝就把大名府這北京真地坐實!甚至在大名府增些兵馬,也未嘗不可!”
趙禎沉吟一會,道:“如此倒也可行,只是要花錢糧,兼且耗費民力。”
徐平道:“今年中書要裁撤民間一切雜稅科捐,錢糧必然要少收不少。不過,實在錢糧緊張,可以從銀行支借一些。民間出工,朝廷花錢,這些錢糧入民之手,也不是白白耗掉了。以後朝廷理財,要從收賦稅,慢慢轉到治生產上來,不似以前那麼怕花錢。”
趙禎看着衆人,試探地問道:“如此,真在北京建宮殿衙署?”
衆宰執一起捧笏稱是。契丹建西京,大宋就營北京,大家誰也不吃虧。而且西京面臨豐勝路和河東路的兩面夾攻,實際上無力以那裡爲基地南下。但大宋建好北京之後,是真地可以憑此北上的。契丹威脅大宋,最有價值的進攻方向還是沿河北路,走太行山東麓的真定府南下。宋朝有了豐勝路後,就有了雲州和幽州兩個進攻方向,北京可攻可守。
衆人商議一會,龐籍道:“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在夏秋之交,陛下去北京走一遭!一是提振軍民士氣,二是狠狠嚇一嚇契丹!”
趙禎嚇了一跳:“如此有些不妥!朕倒不怕辛苦,只是契丹可能誤會。”
呂夷簡捧笏:“正是要契丹誤會。自澶州之盟後兩國和平四十年,真宗皇帝爲天下生靈計,許給契丹每年助其太后之費銀絹若干。去年本朝平党項之亂,契丹竟然欲要趁此機會勒索,真可謂狼子野心!如今党項已滅,本朝兵精糧足,如何能不出這一口氣!不如趁此契丹設西京之機,揚言本朝不憤,陛下北上大名府欲要親征,看契丹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