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裡,王曾一邊烤着炭火,一邊問對面的蔡齊:“子思,今日陳執中上奏要在全國推行京西路的錢莊新政,你怎麼看?”
蔡齊搖了搖頭:“錢莊京西路也不過辦了一年,已經出了不少弊端,估計還有大的弊病沒有顯現出來,怎麼可以就這麼推向全國?我看陳執中是病急亂投醫,昏了頭!”
王曾點了點頭:“我看也是有些不妥當,徐平雖然在京西路做得不錯,現在推向全國是太心急了些。此事應該在京西路試行幾年,看看再說。”
炭盆裡的火燒得通紅,暖烘烘地烤着身子,兩人開始慢慢暖和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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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上殿還是會見大臣,趙禎一向堅持冬天不生炭,夏天不打扇,這是他對臣僚的尊重,但也着實苦了大家。朝會不生炭正常,那種場合沒法生火,但在便殿再坐的時候也不生炭,就對自己的要求過於苛刻了。
下了朝之後,過一會肯定要到便殿去討論陳執中的奏章,王曾和蔡齊利用這個時間趕緊回來烤會火,暖一暖身子,免得進宮之後受凍吃苦。
今天章得象因爲身體不適請假,宋綬到前殿押班,呂夷簡則因爲天冷起得晚沒有來得及吃早飯,到皇城外讓人買吃得去了,政事堂裡只剩王曾和蔡齊兩人。自轉過年來,因爲王曾見呂夷簡培植黨羽專權營私越來越肆無忌憚,而且越來越不把自己放在眼裡,過於貪權,兩個人矛盾激烈起來。現在中書明顯分成兩派,王曾和蔡齊是一派,呂夷簡和宋綬是一派,章得象貌似中立,實際上也是站在呂夷簡那一邊的。
到了拉黨結派的時候,王曾這些自認君子的人物,明顯落了下風。王曾爲人忠厚,不是被逼得沒有辦法了,實在不想這樣處處跟呂夷簡對着幹。他與蔡齊兩人,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朋黨,還是志同道合的成分多一些,爲了自己私利的成份少一些。這樣兩個人的配合就不默契,跟呂夷簡一派完不是同一個檔次上的。
覺得手有些發熱,王曾挪挪身子,離着炭火遠了一些,對蔡齊道:“對了,陳執中還提了徐平所說的稱提之術,要求朝廷穩定絹價,這事你又怎麼看?”
“穩定絹價還可行一些,但也有很大風險。一是現在到了年底,左藏庫裡也沒有多少銅錢的積蓄,不得不從內藏庫借錢。而內藏庫剛剛發了那麼多絹出來,想再讓他們向外拿錢只怕有些難了。再一個,買絹之後便就要存進京師和地方各庫,而絹價哪怕是現在一時穩住,隨着京西路的棉布越產越多,價錢終究還是要跌下去,這個損失誰補?說到底徐平的辦法,無非是借未來幾年的錢,補現在的窟窿,隱患也不小啊——”
王曾聽了點頭道:“不錯,這就是個寅吃卯糧的法子,不是上策。不過現在絹價跌得厲害,若不及時穩住,各庫裡的絹帛一樣要損失,而且還損失得非常厲害。不只如此,來年夏稅還收不收絹,怎麼收,都要另想辦法。唉,就是下策,只怕也不得不用。”
蔡齊沉默了一會,突然擡頭道:“相公,還記不記得前些天廣南來的奏章?”
王曾想了一會才道:“是龐籍和王沿聯合上奏的嗎?倒是記得。他們兩個說最近因不堪占城騷擾海路,興兵問罪,兵臨毗闍耶城下,占城國王上表請罪,可是此事。”
“不錯。在奏章中他們除了說此事,還說由欽州去南洋的海路已通,商賈雲集。尤其是絹帛特別受胡商的喜愛,要朝廷向那裡發些過去。”
王沿到春州任知州並沒有任滿一年,便就被範雍調去知欽州。廣南西路缺官員,王沿在那裡是了不得的人才了,極得範雍看重。其實範雍也是沒辦法,手上就那麼多人,知州大多是武將,本來就沒有幾個州有通判,大多還是本路辟舉的。偶爾有幾個文官,哪怕就是貶官來的,也罕見進士出身,王沿的資歷確實鶴立雞羣。
邕州平定之後,廣南西路就屬臨海的欽州最關鍵,那裡既受到海盜的威脅,也受到與大宋已經鬧翻了的占城水路的威脅。有交趾在的時候,要對付共同的敵人,占城跟大宋的關係相當和諧,算是準盟友。交趾一垮,雙方的關係立即緊張起來,一年到頭大小衝突不斷。當然,現在衝在前面的依然是殘存的交趾,後面是大宋的邊疆幾州和蔗糧務支撐。占城在陸上佔不到便宜,便就不斷在海路騷擾,特別是針對欽州和廉州。
經過一段時間的準備,以王沿爲主,蔗糖務的龐籍配合,他們兩人在海上打了一次大勝仗,兵臨占城首都毗闍耶,逼得占城國王上降表求和。這次大勝雖然沒有消滅占城的主要力量,無法與徐平的破國擒王相比,但海路卻從此肅清了,蕭條的南洋商路又迎來了生機。特別是龐籍,急切地要開闢這條海上商路。
說起來這也不是龐籍想出風頭貪功勞,他主管的蔗糖務性質決定了,必須要不斷地擴大土地,開拓新的市場。此時國內的白糖市場增長勢頭已經慢了下來,而且運輸不便,像以前那樣快速擴張已經不可能。新的市場,只能轉向廣闊的海洋。
不管是交趾還是占城,能跟大宋作對靠的就是地理阻隔,靠的是遙遠的距離拖垮宋軍的後勤。現在經過徐平的開路,這一切都不是問題了,他們也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了。
聽了蔡齊的話,王曾想起這一切,不由一喜:“子思是說,把絹帛運往廣南西路?”
“其實不只是廣南西路,南洋商路一通,廣州的市舶司必然也會重新繁盛起來。唐朝時廣州胡商號稱一二十萬,繁盛一時,至黃巢亂起,毀之一炬,從此商路斷絕。本朝雖然依然在廣州設市舶司,卻再難現唐時盛況。相公,如果南洋商路恢復起來,一年賣出幾百萬匹的絹帛也未必不可能。到那個時候,庫裡存的絹帛也未必會損多少價錢。”
幾百萬的數字蔡齊只是隨口一說,其實他也不知道南洋商路的貿易前景,但以唐朝能夠年獲利幾十萬貫來說,這個數字也不誇張了。胡商到這些港口做生意,一般貨物是抽十分之一的稅,最近幾年有所增加,到十分之二了。按比例來算,貿易的貨物錢數當能到幾百萬貫。當然,這只是普通貨物,像珠貝、玳瑁、犀象、鑌鐵、朱礦和鍮石之類等等的禁榷之物,雖然不收稅,但是由官方專買專賣,得利就更高了。
(備註:王沿有很多缺點,但缺點裡並沒有無能這一條。實際上在歷史上,有一段時間他與范仲淹和韓琦同被稱爲三大邊帥,他們三個人一起培養提拔了一位將領,就是狄青。而且三邊帥中,王沿沒有敗績,還有一次防守獲勝,只是他的影響遠沒有那兩個人大就是了,再一個就是除此之外乏善可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