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堯佐喝了口茶,語衆心長地對徐平道:“徐龍圖,你到底還是年輕,想的事情不夠周全。不錯,從賈谷鎮運到這裡,繞到汴河去,路途遙遠,費的人力物力都不少。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開石有多麼困難?新建一處採石場,你以爲容易嗎?如果我們這河要修上三年五年,可以在廣武山採石,但左右不過兩三個月的時間,就不合適了。”
“建採石場,很困難?”
“難,當然難!你沒有見過採石場吧?常說堅硬如石,就知道石頭不好開了。已經建好了的採石場,可以順着採下去,便就容易了很多,若是新建,光是挖開土層,把石頭露出來,就不知道要耗多少人力。再者說了,在廣武山採石,你到哪裡去找採石的人?你是不知道,賈谷採石場每年不知有多少刑徒送了性命,有的人啊,死去時滿肚子都是石屑。”
徐平皺了皺眉頭,採石的職業病不是塵肺病嗎?石屑應該是在肺裡纔是吧?不過這些細節沒有必要跟陳堯佐討論,想了一會道:“相公,我還是覺得在廣武山採石沒有想的那麼難。現在橋道廂軍和廣備攻城作都有火藥,我們直接炸山即可,並不需要一鑿子一鑿子地去鑿山,用不那麼多人。工匠只需要把炸下來的石頭修整,成爲需要的形狀即可。所需的人力可以從賈谷採石場調來,甚至讓罪責輕的人,完成了修河任務之後開釋也無不可。這樣自下來,還是比從賈谷向這裡運石划算得多。”
“火藥?火藥能炸山?你們的那個煙花爆竹我在鄭州也見過,只是熱鬧罷了!”
徐平這纔想起來,自己回到京城的這些日子,陳堯佐一直都在鄭州,並沒有見識過火炮的威力,還以爲火藥就是煙花爆竹的那個樣子呢。廣備攻城作也在鑄炮製火藥,京城裡的官員都見過試炮,知道火藥的巨大威力。不過現在都是大炮,只是安在京城的城牆上而已,沒有運到邊境去。現在與契丹和党項都在和平期,沒有必要去刺激他們,再者徐平還怕起了衝突被外族人把火炮搶了去呢。
看着陳堯佐,徐平笑了笑:“相公誤會了,煙花爆竹那些只是玩物,怎麼能夠跟火藥相比呢?火藥一旦炸起來,開山碎石,只是小事。去年橋道廂軍只是在開封府周圍修路,相公沒有見過他們炸山,所以纔有這個誤會。左右這幾天無事,明天我們便就讓橋道廂軍帶上火藥,到山上炸了看一看威力,再做決定如何?”
陳堯佐看看一邊不說話的李參,李參忙道:“相公安心,明天沒有要緊的事。”
“好,那便如此,明天去看看火藥是怎麼樣子的,是不是真能把山炸開!”
徐平道:“藉着這個機會熱鬧一下,也算是動土慶賀。”
廣武山上,阿木拉着黎二叔的手,翹着腳看鴻溝對面走來的一行人。看了一會,覺得脖子痠痛,才收腳站好,問一邊的黎二叔:“二叔,你看那邊山上來了好多官府的人。都說他們要在山腳下挖河,沒事跑到山上來幹什麼?”
“哪個知道?官家的事情,我們這些小民不要去操那個心,只要他們不到我們這裡來找我們的晦氣就好。這幾個月才賺了些銀錢在手裡,可要小心守着。”
阿木興奮地道:“就是,就是!這幾個月賺的錢,抵得上以前好幾年的工錢了!我們可要看住了這窖口,不要被人搶了去!”
黎二叔摸了摸阿木的腦袋,笑了笑:“這是官府的窖口,哪個敢來搶!不過,半年的期快要到了,必然有好多人要入社,來年我們就分不了這麼錢了。”
阿木沉默了一會,左腳在地上不停地搓來搓去,扭扭捏捏,過了一會才小聲道:“黎二叔,你說這窖口都是我們幾個人接下來,才做得現在這麼紅火。別人入社,也是跟我們先前交一樣的錢,然後就跟我們一樣分錢了。我總是覺得,對我們有些划不來。”
“唉,阿木啊,這心思二叔也有過,想來想去就是想不明白。前些日子,剛好有機會入孟州,我專門去找了李通判。他開導了我一番,才略略有些明白。”
阿木興奮地道:“通判官人說了什麼?就能夠把二叔說服了?”
“說服?”黎二搖了搖頭,“那是好多銀錢,是幾句話就能說服的?不過通判官人說的有道理,心裡雖然不願,還是要按先前說好的來。”
阿木拽着黎二叔的胳膊使勁搖:“通判官人到底說了什麼,二叔快說給我聽!”
“通判官人說,這處窖口,是屬於官府的,可不是歸我們了。我們這幾個最開始就入社的,只是官府照顧在這裡做工的人,願意多分一些錢出來。如今我們當初交的本錢都早已經還清,按月分的都是白白得來,不能貪心不足。入社,只是讓在這裡做工的人可以多分一些錢,願意在這裡做事,並不是把窖口賣了出來。我們如果壞了規矩,便就會革出社來,當初交的本錢連利還給我們就是。既然是按規矩來,自然不允許阻攔別人入社。”
“可我還是不明白,我們這些先入社的就沒有什麼好處?”
黎二叔摸了摸阿木的頭:“傻孩子,怎麼會沒有好處呢?這幾個月我們得的錢就是好處啊!通判官人有句話說得對,正是其他做工的人以後也有機會入社,他們才把這窖口當作自己的,全心全意做事,才能賺出錢來。若真是像其他地方做工的一樣,你以爲窖口還會賺錢嗎?這窖在山裡,又小,哪裡有那麼多錢好賺!”
“可是,這次譚伯也要入社了,還帶着自己兩個兒子一起入。想當初,他可是拼命阻攔建這個社的。想起這些,我就老大不高興。”
“凡事都往好處想,慢慢就會開心起來了。我們只是做工的人,難道真能佔住這處窖啊?該來的總是要來,你多想一想比別人多賺了半年的錢,心情總該好起來。”
鴻溝對面,徐平停住腳步,指着另一邊的窖場對陳堯佐道:“相公,幾個月前我到這裡查看河道,那邊不遠處就有當地大戶私下設賭。機緣巧合,被我發現了,一股腦全都抓了起來。那處窖場裡不少做工的人也參賭,着實影響了不少人。當時因爲窖在山裡,又太小了些,派人來管划不來,便讓他們自己管着燒造瓷器。沒想到,這次回來,聽李通判說起來,這些人自己管着,這窖倒紅火起來,還交了不少稅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