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風雨,吹散了凍桂花的寒意,早上醒來,天氣又有些轉熱了。
虞景明起牀,穿了件倒大袖薄衫裙,洗漱過後,坐在外間的小廳上,桌上一盤鹽水毛豆,一盅皮蛋瘦肉粥,兩塊米粉糕,棗泥卷。
虞景明坐了下來,先喝了一口粥,就看到今天桌邊的報紙,今日的報紙頭條依然是李記李大公子。這位來上海就象是散財童子,先後跟虞記,王記,蘇記,湖廣巢絲等口頭應下了供銷協議,只等近一步落實。
另外今天的申報還有一個頭條新聞:那就是上海道蔡大人潛逃了。
這是之前誰也沒有想到的。
“這好好的,蔡大人怎麼就潛逃了呢?”紅梅一陣嘀咕。
“他不逃就要被下大牢了。”虞景明道。報紙上說的,爲了今年要繳的庚子賠款,蔡大人提光了錢莊的銀子。如今,上海金融界又要迎來一場暴風雨。而朝廷那邊還要追究蔡大人的責任,蔡大人如今成了風箱裡的老鼠,不逃就等着下大牢。
“現在市面是真難了……”紅梅也感嘆。
虞景明只是點點頭,匯兌業務受衝擊,她這邊的生意自然也要受影響,如今虞景明手上有好幾張匯票都兌不來錢,最後很可能就成了壞賬……
虞記,作爲上海經濟一個小小的個體,風和日麗時,要前行,暴風雨中也依然要前行。
虞景明想着今天要跟翁冒初步落實購貨協儀,便三口兩口的吃完早餐,紅梅收拾碗筷。
虞景明下樓的時候,樓下客堂靜俏俏的,虞寶珠昨晚鬧了那麼一場,二房幾個估計都是一夜未眠,這會兒天光尚早,免不了要在屋裡補覺。天井邊,小桃一早買菜回來,端了個盆子和一張小板凳,就會在天井的廊下撿菜葉子,翁姑奶奶最近老說她骨頭生鏽,得活動活動,因此每天早上都會在天井邊繞着圈子走。虞景祺跟在翁姑奶奶後面,有樣學樣的繞着圈,他身後一個小狸貓跺着步子也依樣學樣,這一幕倒是頗有趣味。
“翁姑奶奶,大小姐上報紙了哩。”小桃邊挑着菜邊笑嘻嘻的說。
“又上報紙了?”翁姑奶奶頓了一下又道:“這報紙上盡都是瞎扯蛋。”
虞景明上報紙不是一次兩次了,每回都不是好事,翁姑奶奶又是老派的老人,總覺得女子有事沒事上報紙實不是好事,因此這會兒口氣並不好。
“是好事哩。”小桃笑嘻嘻的說:“是李記跟虞記約定了一筆五十萬銀元的供貨單,我看報紙上說,只這一筆單子便讓虞記擺脫了困境。”
“喲,真的嗎?”翁姑奶奶這會兒高興了,腳步也顛顛了起來:“那這一筆五十萬銀元的生意能賺多少錢?”
“起碼得掙好幾千塊吧。”對於小桃來說,好幾千塊銀元已是天大的數字,這已經是她撿最大的數字說了。
“好幾千塊頂個屁用,光虞記的債務就六七十萬塊哩。”翁姑奶奶搖搖頭。
永福門還押在俄亞銀行裡。
這一老一少說的有趣,虞景明笑笑,這一筆生意贏利當然不止幾千塊,贏利還是相當可觀的,但具體情況還要看之後的合約。另外,虞景明也曉得這一筆供貨單不可能一步到位的,必然會分幾個供貨期。
“報紙上還說,李大公子是看上咱們大小姐了,還說他倆昨晚跳舞了。”小桃又說。
虞景明一愣,報紙上還說這個了?她怎麼沒看到,後來一想,定然是一些花邊小報,這肯定是小桃早上買菜聽來的。
“呀……”翁姑奶奶立時精神了,正要說什麼,見得虞景明出來,連忙衝着小桃擺擺手,小桃連忙閉了嘴,大小姐最討厭別人說閒話了。
其實這等無關緊要的閒話虞景明向來是不在意的,看着一老一少躲一邊說話,虞景明只當沒見。
門口,翁冒帶着一個李記的賬房和兩個夥計在等着虞景明,自然是要去虞記商談合約的問題,紅梅在前頭領路,虞景明陪着翁冒和李記的那個賬房。剛到門口,陳元甫陪着虞寶珠從屋裡出來,身後跟着來時的那個婆子和挑工。
“景明,我娘要走了。”陳雲甫道。
“說什麼說,你以爲人家會留你娘啊,巴不得眼不見心不煩呢。”虞寶珠臉色依然不虞。
“娘……”陳雲甫一臉尷尬。
大姑姑就這得性,虞景明倒沒有在意,也並沒有開口留人,有着昨晚那一場,再待下去也是沒趣,只是衝着陳雲甫問:“可回過二奶奶了?”
一邊那婆子接話道:“回大小姐,一早我就去二奶奶屋裡說了。”
“我娘給二奶奶留了個字條。”元甫也道。
見各方都有照應,虞景明便沒多說,只是衝着紅梅道:“紅梅,你去送送姑奶奶。”
“用不着。”虞寶珠提着行禮出了虞宅。
紅梅依然跟在後面叫了馬車相送,這是禮數。
馬車上。
“娘,你怎麼那麼說話,景明沒得罪咱們。”陳雲甫跟他娘抱怨。
“你懂個屁,娘反正跟虞景明不對付,說些難聽話虞景明早習慣了,不會在意的。等回頭你見了虞景明再跟說解釋一下,說兩句好聽的,虞景明便會覺得你跟娘不一樣,你懂事,你心向着她,她自然就會重用你,曉得不?”
“娘……這又何苦。”陳雲甫倒沒想到他娘打的竟是這個心思。
“甭多說,聽孃的不錯。”虞寶珠打斷陳雲甫的話,生怕被外面的紅梅聽了去。
馬車駛出了永福門。
……
虞景明同翁冒一起出了虞宅。翁冒說着上海的一些經濟形式。
“蔡大人潛逃前,已經把190萬兩白銀提出來了,各家錢莊沒了低子,市面上又開始發生了擠兌,朝廷曉得闖了禍,又撥了50萬銀子下來,但恐慌之勢已經造成,50萬兩又是杯水車薪,不但沒有解決問題,擠兌的還更兇了。上海幾家大錢莊都快瘋了,便是源豐潤,義善源這些大錢莊都頂不住了,若是他們也倒了,那他們外埠的各家分店也要倒,到時,不但上海,只怕外埠各地經濟也要深受重創……南洋勸業會那邊有部份場館和商人也受到了衝擊,我東家一早便去了南京……”
虞景明點點頭。
這些東西也許普通人感覺不到,只有深處其中之人才能感到如臨萬丈深淵。
邊上,老王頭的茶檔也十分熱鬧,李虞兩家這筆五十萬塊的供貨單對於永福門來說,就象是潑在熱油上的一滴水,噼裡啪啦就炸開了。
“請問戴壽鬆戴經理家住哪一號門?”一個穿着金錢圖案輕袍的中年男子跟擦肩而過的虞景明打聽。他身後兩個男僕,肩上都挑着禮盒。
“13號門。”虞景明指了指道。
“多謝。”那人點頭,連忙帶着人,到了13號門口敲門,戴娘子開的門,說了幾句,就將人迎進了屋裡。
老王頭茶檔喝茶的閒漢看到那三人進了13號的門,不由就嘮叨開了。
“聽說戴壽鬆當經理了?”
“那可不,瞧這走門路的都上門了,看那兩挑子,東西只怕不少。”
哪處有利益,自少不了鑽營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