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花落
她的劍對着他,可是臉頰上卻已流下了淚水。她的心在劇痛,就好像在撕裂一般,痛得沒有了意識。
她的眼雖然看着他,可是眼中卻早已沒有了一切。
只要這時陸如心說一句安慰的話,她甚至會不顧一切地撲進他的懷裡。
可是他沒有,什麼都沒有。
任憑淚水流下,她似乎覺得自己倒了下去。
然而這時一雙手扶住了她。
她睜開眼就看到了陸如心。
陸如心臉色蒼白,但還是伸出雙手扶住了她的肩,他的手在顫抖,卻很堅定的,把她擁進懷裡。
那一刻,她的意識裡一片空白,就連手中的寶劍掉在了地上也沒發覺。
是幸福嗎?是痛苦嗎?
可是下一刻,她瘋狂地大哭起來,雙手用力地捶打着陸如心,然後推開他,朝門外跑了出去。
陸如心被推倒在地,全身都因爲劇痛而顫抖,可是他卻沒有追出去。
魔一斜靠在牆上,半閉無力的雙眼見證了這一幕。他努力地想擡起手,口中發出咕噥聲,可是一切都是枉然。
看到陸如心把殷茹擁入懷中,他的嘴角泛出一抹釋懷的笑,然後手臂垂下,停止了呼吸。
一代梟雄,終成白骨。
一將功成萬骨枯,可是那些枯了的骨,又能埋在何處?
人生處處是塵埃,如何擦拭?
陸如心無力地看着這一切,此刻,他才深知自己的弱小。看着毀滅在眼前的一切,看着畢皓,葉九天,魔一;想着自己,跑出去的殷茹,他忽然覺得無盡的迷茫。
殷茹那一劍雖然讓他逃過一死,但是畢竟刺中了心臟,還是對他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不多時他就暈倒在地。
醒來時天已黑了,他已經躺在牀上,面上的血污也已經被擦乾淨。
能做這一切的,現在只有殷茹,可是他環視屋子卻沒有發現她的身影。
再一看,屋子裡的屍體也都不見了,想來是殷茹埋葬了吧。
可是陸如心又怎能把畢皓留在這裡,他又要怎樣向姑姑交代?
然而他又能做什麼?他自己都自身難保,很有可能也死在這裡。
陸如心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睜開眼仍然沒有看到殷茹,可是卻看到桌上放了一碗還冒着熱氣的粥。
陸如心掙扎着起牀,就看到殷茹呆呆地坐在院子裡。他慢慢走出去,站在她身後,道:“這件事終於告一段落了麼?”
殷茹沒有回答他,他又道:“他們的屍體,你都埋葬了?”
殷茹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陸如心道:“謝謝。你能堅持下來,想必魔一也會感到欣慰吧。”沉默了一會兒,陸如心再度開口道:“你的傷勢怎麼樣?”
殷茹這纔回答道:“還好。”
她的聲音很平淡,甚至沒有一點情緒的起伏,好像此刻她身邊的只是個毫不相關的人。
陸如心也沉默了。
良久之後,殷茹終於開口道:“三天之後,我們就要返回中原去。”
陸如心道:“是該回去了。”
他說完這句話,殷茹就轉身走進了屋子。
無味而沉重的時光總是過得緩慢,時間似乎靜止了。綠洲變得寂靜,甚至透露出一股死寂的味道。這麼多年來,歐獨行殺進來的時候可能是綠洲之中最熱鬧的一天了吧。
只可惜,那一戰,改變了太多。
對於殷茹,陸如心不知道是什麼感覺,那一個擁抱,可能只是爲了撫慰她那被撕裂的心吧。或許對殷茹來說不是這樣,可是陸如心能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了。
他從沒有愛過她,甚至沒有恨過她。可是經歷過這一系列的事情之後,他想起她的時候心裡就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是愛,不是同情,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麼。
或許是共同患難,共歷生死之後的那一種依賴吧。陸如心想到。
此時的殷茹,不管是眼裡還是心裡都只剩下了陸如心,那個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也要殺死的人。她現在仍然沒有放下對他的仇視,可是她卻確實愛他,愛得發瘋,愛得發狂。
這種感覺,或許只有自己的徹底毀滅才能終結吧......
對他來說,那一個擁抱,又意味着什麼......
夜色悽清。
三天,陸如心的體力雖然已經基本恢復,可是身上的傷卻不見好轉,然而他們卻已不得不離開。
殷茹走在前面,一直沒有回頭。陸如心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跟了上去。
中原,終於要回去了麼?可是跟三個月前相比,這其中發生了多少事?那些被改變的,再也無法回頭了。
驕陽似火,無情地炙烤着大地。綠洲已經被遠遠地甩在身後,從此以後,那裡,只能成爲回憶,記載着苦痛,或許還有甜蜜。
他們沒有馬匹,只能一步一步地走,走到下一處有人的地方去。陸如心和殷茹身上都還有傷,能帶着的必需品本就不多,所以四天以後,他們的水就已經告急了。
爲了能堅持下去,他們已經儘量減少了每天喝水的次數和數量,可是金黃色的沙漠彷彿永遠沒有盡頭,讓人永遠都走不出去。
殷茹的嘴角已經乾枯開裂,雙眼也已經泛出血絲;陸如心的情況也不容樂觀,還未癒合的傷口也再次惡化。
他們對沙漠都不是太瞭解,所以,要走出去,只能是靠運氣了。
但不幸的是,運氣這東西往往都不太可靠。
沒有人煙,也沒有路過的駝隊。
只有夜晚的寒冷和白天的熾熱。
陸如心已經出現了暈眩的感覺,殷茹走路也開始搖晃起來。
清冷的月光灑滿了大漠。沙漠上的月亮,比任何地方的都圓,都亮。只可惜,現在沒人有心思欣賞。
殷茹被凍得發抖,嘴脣發紫,在月光下看來顯得那麼詭異。她無力地抱住雙膝,靠在沙堆上。
陸如心同樣如此,可他還是脫下長衫,遞給了殷茹。
殷茹看着他一愣,並沒有伸手去接,她甚至已說不出話來拒絕,只是看着陸如心無力地搖頭。
陸如心不顧她的拒絕,動了一下身子,顫抖着把長衫給她披上。
那一刻,殷茹眼裡的光彩,沒人能讀懂。
雖然有了長衫,但還是抵擋不住刺骨的寒意的侵襲,陸如心冷,殷茹還是冷,他們耳朵裡都只聽得見自己的牙齒打顫的聲音。
終於,殷茹有意無意的向着陸如心靠近了一點。陸如心收回看月亮的目光,也慢慢向殷茹靠近。最終,他遲疑着伸出手,把殷茹攬入懷中。
如果想活下去,此刻這是唯一的辦法。
殷茹臉上升起一抹幸福的紅暈。
終於,他們都沉沉睡去。
等到太陽終於升起的時候,陸如心先醒來,看到殷茹還在沉睡,他也就沒有動,就那麼抱着她。
他第一次,在殷茹臉上看到了發自內心的笑容。好像直到此刻,她才找到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可以讓她那漂泊的心得以停留。
陸如心的嘴角也出現了一抹笑容。
不管如何艱苦,只要還有精力笑笑,那麼就絕不會無路可走。
殷茹醒來,坐起身子,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她看看天邊的太陽,淡淡道:“出發吧。”
陸如心站起身,向着未知的前方走去。
很快,他們就覺得全身火熱,像是被烈火焚燒一般,整個沙漠變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熔爐,任何身處其中的東西都會被徹底毀滅。
夜晚無比期待的太陽此時卻變成了最致命的的東西,這實在是一件很諷刺的事。
水已經喝完,可是頭頂的烈日卻一成不變,彷彿永恆的炙烤。
沙漠中一成不變,單調而致命,連個可以遮涼的地方都找不到。
陸如心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
聽到響聲,殷茹回過頭就看到了倒地不醒的陸如心。她走回去,用力把他扶起,擡起手爲他遮擋頭上的太陽。
可是這又有什麼用?
最美麗的陽光,此時卻變成了最致命的兇器。
感覺到背上火辣辣的痛,殷茹也只能苦笑。此時的她,還能做什麼?
低頭看了看陸如心,她一咬牙,從袖中拿出了離魂劍......
陸如心終於醒來,他感覺到自己口中都已經出現了血腥的味道,就連舌頭也已經變得黏着。
殷茹卻好像是經歷了一場大變,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白得嚇人,沒有了一絲血色。
陸如心掙扎道:“你怎麼樣?”
殷茹一點頭就感到頭暈目眩,但還是輕聲道:“還好。”
陸如心脫下長衫,雙手舉起,爲二人擋住驕陽,可是那致命的酷熱無處不在,根本一絲都沒有減少,好像要榨乾每個人身體裡最後一點水分。
活下去的希望,如此的渺茫。
此時還只是正午,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刻。
沒有任何一次,能讓陸如心感覺到現在這樣的無力和絕望。最強大的敵人也會有弱點,有破綻,只要找出來就能反敗爲勝。可是現在他面對的力量,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
他們都不是會隨便放棄的人,可是此時從對方眼裡能看到的就只有深深的無力的絕望。
陸如心已經隨時要倒下,但是心裡卻一直有一個信念支撐着他。雖然他知道他什麼都做不了,但是他更不敢想象,一旦他倒下,殷茹會面對什麼。
在無邊無際的沙漠中忍受孤獨,等待死亡,遠比世上任何事物都可怕。
陸如心的眼裡已經一片迷濛,連近在眼前的殷茹都已看不清楚。殷茹身上的傷也不輕,她的狼狽絲毫不比陸如心少。可是她在拼命堅持着。
時間好像靜止了一般,定格在午後,好像要讓這世間的一切經歷更嚴厲的考驗。
殷茹身子一晃就要倒下,陸如心下意識就要去扶她,可是他的手才伸出去,他自己就已經先倒下。
殷茹穩住身子回過頭。她只能苦笑。她清楚,這一次他們已經沒有了轉機。
渴、熱,嘴脣上的皮膚乾枯、脫落,甚至整個人的像是縮小了一圈。
殷茹掙扎着走回去,看着陸如心那不算是很英俊的面容,然後,她再次從袖中拿出了離魂劍。她淡然一笑,卻那麼決然,然後一狠心,用寶劍從手腕上劃過。頓時,鮮血涌出,但是她沒有任何猶豫,在血液滴落之前就把傷口按在陸如心嘴脣上。
她的身體在顫抖,可是她義無反顧,毅然決然用自己的鮮血滋養着陸如心的身軀。
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情之所至,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唯有此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算是死亡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終於,殷茹也向後倒下。可是她的嘴角卻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陸如心彷彿一個孩子一般,好像在坐着美妙的夢,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就連眼角也有了笑意。
可是他嘴角的血跡卻又顯得說不出的詭異。
他們醒來時已是紅日西沉。
如血的夕陽,讓整個大漠籠罩在一片紅色之中。
熱烈、奔放,而且致命。
殷茹的臉色越發蒼白,連站起來都做不到。
讓陸如心奇怪的是,每一次昏厥之後,他的體力總會有所恢復,雖然不可能讓他的傷勢恢復,但他卻絕不會死去。
他扶起殷茹,兩人互相攙扶着,找到一處稍微低的地方。
相擁着,又是一夜。
殷茹的身體每況愈下,整個人都在發抖,陸如心只有用力地,把她擁在懷中。
暮色褪去,陸如心鬆開手,輕輕道:“該出發了。”
可是懷中的殷茹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陸如心低頭一看,殷茹依然在沉睡,可是呼吸卻已顯得微弱。然而她的嘴角卻一直保持着一抹微笑。
陸如心摸了一下她的額頭,他的心就沉了下去,因爲此時殷茹不僅氣息微弱,額頭也燙的嚇人。
陸如心知道此刻絕不能慌張,可是他的心還是一震,在這種情況下,他是有心無力,什麼都做不了的。
他又輕輕拍着殷茹的肩,道:“殷姑娘,該出發了。”
反覆幾次,殷茹終於緩緩地睜開眼睛。
陸如心苦澀地問道:“你沒事吧?”
殷茹苦笑着,無力地搖搖頭。
陸如心就要扶着她站起來,可是她竟虛弱得戰立不穩,所以他們只有再次坐下。
再一次折騰,殷茹就已氣喘吁吁,陸如心知道,他們已經不可能繼續走下去了。
這是,殷茹突然道:“其實......我真正的名字並......並不是殷茹,你......會責......責怪我騙你麼?”
陸如心不明白她爲什麼突然這麼說,只有搖搖頭,靜靜地聽着。
殷茹喘息了一會兒,繼續道:“你是我這輩子最恨的人,因爲你殺了我的弟兄們。他們......他們陪着我走過風風雨雨,經歷了無數的事,可是......因爲你,他們都死了。”她劇烈地喘息着,眼淚已流了出來:“雖然不是你直接出手,可是如果沒有你,他們根本就不會死。”
她越來越激動,終於再說不下去,良久之後才繼續說:“所以我發誓一定要殺了你......除了我......我之外,你......絕......對不能死在別人手上。”
“可是我......我......好恨,我竟然下不了手,我竟然......竟然會愛上了你。你知道嗎?”
陸如心的心再次狠狠地一顫,回答道:“我知道。”
殷茹哭泣的聲音已漸漸大了起來,虛弱的身體也一陣顫抖。
陸如心不忍,輕道:“別說了,好嗎?”
殷茹搖了搖頭,繼續道:“如果......現......現在不說的......話,以......後......後就沒有機會了。”
她的生命彷彿每一刻都在飛快地流逝,陸如心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所以只能任她說下去。她的喘息已經變得劇烈,胸膛也在劇烈地起伏着。
她的眼緊緊地盯着陸如心,臉上竟出現了一抹嬌羞,然後才道:“其......實,我,我真......真正的名字......叫做菲兒。”
陸如心沉默地點了點頭。
殷茹的嘴角滲出了血絲,眼角的淚水也已滑落,不過她根本不在意,笑着問道:“你......你能叫我......一......一次嗎?”
陸如心一愣,他根本想不到殷茹會提出這種請求,可是他又怎麼叫得出口?
菲兒臉上的笑容黯淡了一下,自嘲地道:“沒關係的,真的......沒......沒事。連我自己都......沒......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陸如心似乎已要流淚,終於,他像是呢喃般叫道:“菲......菲兒。”
雖然叫得有些生硬,但菲兒還是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彷彿,那長久地期盼終於如願以償。
她喃喃道:“謝謝,我......我這......一生畢竟......沒......有白活。”
陸如心的淚已流下,可是他還是隻有聽着。
菲兒的聲音越來越低:“如心......如......心,我可以這麼叫你麼?”
陸如心默默地點點頭。
菲兒又道:“如心,你知道嗎,我......我......今天......很高......高興,你......你也......和我一樣......高......高興嗎?”
陸如心已忍不住嗚咽,可他還是咧開嘴,對着菲兒點點頭。
菲兒釋懷地一笑,又問道:“你,你可......以再叫......我一次嗎?”
陸如心幾乎是哭着叫道:“菲兒,菲兒你別說了,我可以帶着你走出去,到時候你就沒事了。”
菲兒臉上出現了從未有過的燦爛的笑容,看着陸如心的目光充滿了柔情。
而陸如心到這一刻才懂,原來他對菲兒不僅僅是患難與共的那種依賴,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他對她也有愛,還愛得那麼深。只是,這一份愛他此刻才知道。如果不是菲兒打破了他們之間的這一層隔閡,或許他會一直把這份愛塵封在心間。
菲兒的手已經握住了陸如心的手掌,很緊,很緊,儘管此刻的她已那麼虛弱,可是她卻用盡了全部的力量,彷彿再也不願意放開,要讓這一刻成爲永恆。
陸如心握住她手掌的這一刻,心裡似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和寧靜;可是他同時又覺察的菲兒手上那黏着的液體。
他把菲兒的手舉起就看到了滿手的鮮血,微風一吹,菲兒的衣袖滑開,陸如心就看到了她手腕上那觸目驚心的傷口。
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因爲在這一瞬間,他已經明白了一切,明白了他自己爲什麼能活下來,爲什麼菲兒會是現在的樣子。
就是說,如果不是他,菲兒可能根本就不會死。
他一下子把菲兒擁入懷中,聲嘶力竭地質問道:“爲什麼,菲兒,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你爲什麼,這麼傻......”
菲兒的聲音越來越低:“我說......過,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殺......你,現在......我......我做到了。”
她擡起手,撫摸着陸如心的臉龐,那麼幸福,好像從來沒有意識到死亡已經逼近。
陸如心突然放開她的手,他的目光已有些狂亂,說話也已有些語無倫次:“菲......菲兒,我可以帶你走,出去,出去了沙漠就好了,我會讓你好起來,一定會的,相信我。”
說着他用力抱起菲兒,踉蹌着向前方跑去。他已經用盡了身體裡的每一分力氣,可是他卻覺得還不夠,他已經拼了命,不顧一切地奔跑着。
鮮血從胸口滲出,浸透了衣襟。
他只知道,只要能找到綠洲,或者遇到駝隊,他們就得救了。
菲兒說話都已經很困難,但還是笑着道:“如......如心,我......沒事......的,不要......你不要......這......樣......”
說完她就劇烈地喘息着,根本沒法再說下去。
可是陸如心根本就不理她,此時的他就是一頭受了傷的野獸,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阿鼻地獄也會義無反顧地闖進去!
他的臉色蒼白,眼中佈滿了血絲,喘息聲越來越重,可是他不能停下來,死都不可以!
菲兒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掙扎着道:“如心......從......從此......以......以後,你中......有......有我,我......我中有你。”
她的淚水已將流盡,臉上卻只有幸福:“如心......如......如......心,你......你能......能再......再......再叫......”
話還沒說完,她的手已無力地垂下,在空中搖晃着。
陸如心好像覺得整個世界突然離開,他自也己沒有了堅持下去的理由,也再沒有了堅持的力量,腳下一軟,整個人就摔了出去。
還沒有站起來,他就掙扎着爬到菲兒身邊,不顧臉上嘴裡的沙子,輕輕叫道:“菲兒,菲兒,你快起來。”
可是菲兒一點反應都沒有。
陸如心顫抖着抱起菲兒,用力擁着她,柔聲道:“菲兒,快睜開眼睛啊,快點啊,求求你了,睜開眼睛,我會帶你走出去的,求求你了,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菲兒,你起來,起來啊,沒有你我會害怕的。”
可是菲兒臉上除了那最後的幸福滿足的笑容外,什麼變化都沒有。
陸如心緊緊抱着她,恨不能自己代她死去。
驀然,一道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響徹整個沙漠:
“不......!”
“不......啊!”
“菲兒!”
悽慘的叫聲遠遠地傳了出去,可是,卻傳不進近在咫尺的人兒的耳裡。
整個世界都黑了,就好像是靈魂都已離自己而去。陸如心的嘴還張着,可是喉嚨裡卻已發不出聲音,他就那麼木然直視前方,好像,菲兒就在那裡。
“啊!”
陸如心慘叫一聲,抱着菲兒倒在地上。
只是,直到最後一刻,他的手,一直沒有放開。
愛無疑是美麗的,但是如果以死亡爲代價來見證這份美麗,那麼這個代價無疑太過巨大,巨大得讓人難以承受。
愛的美,是悽美,悽美得宛若星空中隕落的,永恆不再重現的恆星。
那一刻,陸如心知道,他失去的東西,就算是用他僅有的生命也已無法挽回。
人生就是如此,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你永遠無法改變,更無法挽回。
甚至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
廣闊無垠的大沙漠中,就只剩下,小小山丘之後那兩個相擁的影子,寂寥、無助。
他只想永遠那麼抱着她,再不願醒來,只有這樣,他們纔不會分離,纔不會陰陽相隔。
隱隱約約地,陸如心似乎覺得身子在微微搖晃,就好像此刻的大地在移動一樣。
難道,就連這天地也隨她而去了麼?
他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天空,也不是菲兒,而是木質結構,類似於屋頂的東西。
身下仍然有微微搖晃的感覺。
陽光從一個個細縫中透進來,暖暖的。
良久之後,陸如心終於恢復神志,這好像是一架馬車。
只是,做工如此精美,如此奢華的馬車,陸如心還是第一次見到。馬車無疑是經過精心設計的,行進的速度不慢,但陸如心卻不覺得顛簸。
他的眼睛突然睜大,下意識地大叫道:”菲兒!“
這一下叫出來,陸如心只覺得頭暈目眩,幾乎要昏厥。感覺到懷中空無一物,他一掙扎坐起身,不顧身體極度虛弱,大叫道:“菲兒,你在哪裡?”
他想站起來,可是除了渾身劇痛之外卻什麼都做不了,一番掙扎之後又幾乎陷入昏迷。
門簾被打開,刺眼的陽光照射進來,陸如心閉上雙眼,耳中就聽到一個甜美的聲音:“公子,你終於醒了。”
陸如心睜開眼,沒有回答她,反問道:“菲兒呢,她在哪裡?”
藍衣少女愣了一下,問道:“菲兒?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姑娘嗎?”
陸如心急道:“不錯,就是她,她在哪裡?現在怎麼樣了?”
藍衣少女遲疑了一下,道:“她,她就在後面的車中。”
回想起那一幕,陸如心心急如焚,幾乎是吼着道 :“告訴我,她怎麼樣了?現在沒事了吧?”
藍衣少女嘆息一聲,並沒有責怪陸如心失禮的意思,沉默了一下才說:“我們遇到你們的時候,那位姑娘就已經......”
說到這裡他就停住沒有再說下去,可是接下來的話誰都已經知道了,只是她還是不忍心說出那兩個字,只是怕刺傷了少年的心。
陸如心不是笨人,此時也早已明白了一切,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空中一口鮮血噴出,大叫一聲“菲兒”就倒了下去。
昏迷前他只聽見藍衣少女叫了一聲“公子”,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黑暗,無窮無盡的黑暗,黑得彷彿連意識都被壓制。
可是黑暗中卻有一點痛綿延開來,無窮無盡,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