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家是雲家的大隱患,只是現在仍含而不露,不足以動搖風靈國的穩定。雲昱風以及歷代風靈王,不是不想動古家,而是古家的勢力盤才根錯節。與雲家又牽扯不斷,難以斬清。
限於祖訓不可違,國之根不可動,後宮中,更沒有任何一個身份地位——足以威脅動搖古家女兒的妃子,朕本要把你下嫁與雲鳳弦,沒想到她竟然喜好男色,那麼朕便成全她。”
衛婧儀只覺心頭一寒,她明白衛景辰的意思,沒想到這個寵愛自己的父皇,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父皇,你明知如此險惡,竟還要我們……”
“小儀,你是我炎烈國的公主,身份尊貴無比,背後又有我炎烈國的鐵騎在,就算是古家也要再三考慮,雲昱風也不會允許古家胡作非爲。竟然小臨對雲鳳弦有好感,那朕爲他們再背後牽牽線又如何。還有云鳳弦速來只知恩圖報,一旦欠了你和小臨的情,對你們二人有了情義,就會不顧一切的維護,善待你們的。
就算是古奕霖,也非承你和小臨的情不可,自然不能不保護你們。如若你爲雲鳳弦生下皇子,而古奕霖卻無所出,古家會何等驚慌失措。古凝寒只生雲鳳弦一子,其他皇子皆諸妃所出,封直系皇兄、皇弟爲儲君的戲碼不能再演一次,若想封旁系古氏所出的皇子爲儲君,名分禮法說不過去,雲昱風也不會允許。
古氏必不甘心皇位旁落,到時糾紛一起,必會引發風靈國動盪。”
衛景辰寒光一閃,平靜地繼續道:“古家不動你們,大勢將去,古家要動你們,雲鳳弦會毫不客氣和楚家翻臉。古家就算想再送一個女子進宮,以雲鳳弦的性情,也不會再接受。”
衛婧儀擡頭凝視着這個她視爲偶像的男子,她早應該知道的,不是嗎?希望他們二個人,能換來風靈國的忠誠,這是多麼好的買賣,不過……她遲疑一會,方問道:“若是我不生子呢?若是古奕霖生下皇子呢?”
“你放心吧。你一定會生皇子,隨你陪嫁的人中,會有各種人才,能施各種手段,善用諸般藥物,無論如何,你都一定會懷孕,就算一次生不了皇子,多次之後,總會爲大風靈國生出下一個皇帝來的。而古奕霖,永遠也沒有機會生出孩子來。”
衛婧儀神情一震:“你的意思是,你要殺……”
衛景辰搖了搖頭,淡淡地道:“我不會和雲鳳弦結下永世不能化解之深仇,這裡是炎烈國。而皇宮中,能影響女人生育的藥物,從來沒有缺過,要把藥下的無聲無息,不爲人所察覺,也從來不是太難的事。”
衛婧儀知道皇家沒有純粹的親情,她早就明白了。不過想到古奕霖,她的臉色鐵青:“父皇,你已經下過手了?”
“我若沒有動手,你知道真相,自會不惜一切阻止我。我既已動了手。反而可以無所顧忌地告訴你一切,因爲我根本不用擔心你把真相說出來。雲鳳弦如果知道古奕霖受了傷害,風靈國如果知道皇后遭受這種毒手,炎烈國和風靈國之間的傾國之戰。必然爆發。生爲公主的呢,衛婧儀,你不敢!”
衛景辰不知是殘忍還是悲憫地望着她:“所以,知道了真相,你也只能嚼碎了咽在肚子裡,不能吐出一個字,面對雲鳳弦的時候,你只能陪她笑、陪她鬧,不能告訴她,妻子已遭毒手。你沒有選擇。”
衛婧儀全身顫抖。臉上慘無血色,半晌說不出話來。
“現在,你是否已後悔,問我真相?”衛景辰凝視衛婧儀,視線卻穿過她,不知望向多麼遙遠的地方:“小儀,若你不是女兒身,爲父會深感心慰。小臨那孩子性子本就女氣,成不了大器。反而是你,若不是爲父有更重要的事情讓你去做,爲父真是捨不得放你去風靈國。父皇是天子,是炎烈的支持,站在這個高崗上,必須選擇保護一些、割捨一些。在你選擇保護炎烈國時,就已經註定沒有資格再幫雲鳳弦或小臨,或者……”
他語氣一頓,“其他的朋友、兄弟。”
衛婧儀沉默良久,才語氣軟弱地問道:“真的,只能捨棄三哥嗎?”
“你可以罵我無情冷酷,但你不是我,你只想保護你身邊重要的人,你可知道,想要保護一個國家和無數百姓的感覺?”衛景辰站起來,徐步至窗前,目光遙遙望出去,神色悵然,“你知道強鄰在側,日夜不寧,寢食不安,是什麼滋味?炎烈國曾滅過許多國家,看着那些百姓成爲奴隸,看着那些國君被關在囚籠中游街,望着那比鄰的強國,一天天興盛強大,看着雲昱風那樣的蓋世奇才的種種作爲,想象着有一天,我會被關在那樣的囚籠中,我的子民會成爲奴隸時,是什麼心情?小儀,你明白嗎?”
衛婧儀沉默地聽着,一語不發。等到衛景辰講完,她黯然地行禮告退,只覺手足痠軟,連站立似乎都成了一件至辛苦之事。
她的三哥,她那可憐的三哥,明明知道自己會成爲父皇的棋子,還是要去見雲鳳弦,還是要她來金鑾殿求情。明明都已經猜測到父皇的心思,卻還是義無反顧的按着他的意思走下去。這是何苦,何苦……
衛婧儀的眼睛突然閃過雲鳳弦那雙燦爛星眸,猛然間,她明白了衛靖臨的選擇。不是父皇衛景辰的逼迫,而是睿智如他,甘願按着父皇的意思走下去,他,想和雲鳳弦呆在一起,不管任何的身份,甚至是一個讓人看不起的男寵……
看着衛婧儀孤單的身影向同樣黑暗的殿門外孤寂走去,衛景辰忽然輕輕道:“婧儀……”
衛婧儀聞聲,止步。
衛景辰遲疑了一下,才道:“不要再想要保全所有人了,這是連神仙都做不到的事,何況你,不過是一介凡人。”
衛婧儀的聲音軟弱又飄渺:“父皇,其實你一直什麼都知道,是嗎?”
衛景辰不語。衛婧儀輕輕嘆息一聲,出殿去了。燭光下,他有些搖晃的身影,飄渺虛弱,如一縷遊魂。
=========================分隔線==========================
雲鳳弦的手指輕輕鬆開,然後在下一刻,被另一隻本已交握的手更用力地握住。她的心猝然一顫,緊緊相握的手上傳來的體溫,似曾相識。
“鳳弦~”衛靖臨輕輕呼喚,他不會在這個時候,鬆開雲鳳弦在黑暗中的手。
雲鳳弦輕輕說道:“我好多了,你不用守着我。”她的聲音依舊沙啞,但已不再瘋狂。
衛靖臨的嘴角泛出一抹淺淺的苦笑,然後輕輕笑道:“我原本,也沒什麼事。”
雲鳳弦沉默了一會。輕輕道:“奕霖。”
衛靖臨微一顫,沉默無語。
雲鳳弦慢慢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鬆開這孤寂中唯一的溫暖。慢慢移動身體,遠離這黑暗中唯一的光明:“小臨,奕霖得不到我的消息,會受不了的。”
衛靖臨這一次,沒有再反握她的手。
古奕霖這幾日的焦急、憂慮,幾次三番試圖衝出去,而屢屢被挫後的痛苦,他的看在眼中。雖然他暫時安慰了古奕霖,答應盡力幫助雲鳳弦。但是,沒有他在旁邊寬慰勸說,古奕霖一個人,關在宮殿裡,得不到一絲消息,坐立不安之餘,又會受多少煎熬苦楚。
他不可能一直安靜地等待下去,一旦他的耐性用盡,他只能選擇去闖去拼。然而,在這深深宮中,他的力量如此微薄,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只會讓他自己受更重的傷害。
衛靖臨爲難的皺起眉,他不能拋下那在黑暗中孤獨一個人的雲鳳弦,雖然她現在已經安定下來了。但一開始她那幾近崩潰的瘋狂依然令一衛靖臨覺得驚心動魄。
同時,他也不能扔下那被軟禁在華麗宮殿中,心如火焚的古奕霖。在尋找雲鳳弦下落的相處中,因着對同一個人的關切,讓他們相依相靠,親眼看他的血淚、他的刻骨柔情,令他深深動容。
雲鳳弦的聲音有些無力,卻有更多的堅決,“小臨,請你回到奕霖的身邊,告訴他,我很好,不用爲我擔心。”
衛靖臨不答,他可以想象得出,回到古奕霖身邊,古奕霖只會一直祈求他。“臨公子,請你在雲鳳弦身邊,別讓她孤單一人。”他只得一個身子一雙手,如此張徨失措,軟弱無力。
衛靖臨閉上眼,生平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無能。
“小臨,求求你。”
雲鳳弦那沙啞的聲音,讓衛靖臨的心痛得顫抖起來。他不敢舍雲鳳弦而去,再給她一次悠長的黑暗、無盡的孤寂,他不敢棄古奕霖於不顧,任憑他在烈火地獄般的煎熬中受苦。
他留下,古奕霖會瘋掉,他離去,雲鳳弦會瘋掉。
沉默了很久,衛靖臨才慢慢地把自己的手從小門中縮回來,動作僵硬而遲疑。
隨着他手臂的退出,更多的光芒從小門裡射進黑暗中。
雲鳳弦在黑暗裡微弱的光明中,強要勉力一笑。在這一刻,他擔憂古奕霖,勝於他自己。
衛靖臨縮回手,卻沒立刻站起來,而是把手貼在鐵門上,默然良久,才輕輕說道:“鳳弦,不要着急,等着我,會有好消息的。”
雲鳳弦努力發出一聲笑,道:“好。”她不知道這場折磨何時是盡頭,但是,有了這黑暗中的一線光明、孤寂中的一絲溫暖,她將竭盡全力,堅持下去,對抗下去。
衛靖臨站起身,向外走去。
管事太監過來想把那小門關上。
衛靖臨厲聲喝道:“住手!”這聲音太尖厲、太兇狠,把管事太監嚇得一哆嗦,頭也不敢擡,直接往地上跪去。
“皇上很快就會下旨放她出來,在這之前,不許關上小門,否則我殺了你。”素來以仁慈良善而聞名宮禁的衛靖臨,生平第一次對人發出兇狠的威脅。看着伏地顫抖,只知點頭的管事太監,他扭頭快步而出。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那個對最卑下的宮人,也和顏相對的少年,已變成惡形惡狀猙獰的鬼怪了嗎?爲什麼,他傷心悲涼,卻絕不後悔。
雲鳳弦靠坐在牆角,目不轉睛地看着黑暗中唯一的光芒,把耳朵貼在牆上,細細地傾聽他最後的話語、漸漸遠去的腳步,以及其他人的呼吸聲、低語聲。沒有人會知道,對於一個長期被禁錮在無邊無際的黑暗孤獨中的人來說,一點點聲音,會讓人多麼振奮、多麼激動,會給人多少勇氣。
衛靖臨的腳步聲,已遠不可聞,她仍舊保持着傾聽的姿態,因爲全部心神用來去追逐那腳步聲,所以不再注意身體的傷痛、四肢百骸的呻吟。
到最後,她也不曾對他說過一聲謝,這一切,已不是一個謝字可以回報,只是這一生,她都將永遠忘不了那黑暗中十指交纏的溫暖,瘋狂時,呼喚她名字的聲音。
小臨,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