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鳳弦慢吞吞地開始挽袖子,挽完了左邊挽右邊,挽完了袖子緊腰帶,慢悠悠把長袍撩起來紮在腰上。就在別人以爲她全身上下收拾利索,可以動手時,她猛然跳三級,嚇的別人一起運勁做勢。
她跳完了,搖搖頭後道:“沒拾掇好,袍子又散開了,袖子又掉下來了。”於是,她又重複起挽袖子扎袍子的動作,哪裡去理會會有一幫人,眼看就要被她氣得倒地身亡。
四周的官兵,個個漲紅臉,拼命忍笑。
周遭百姓的議論聲更大。
雲鳳源忍不住地轉頭嘆息:“天啊!你們以後別告訴人,我居然認得這個無賴。”
一連重複三次拾掇衣服的工作,雲鳳弦開始扭扭腰,伸伸胳膊踢踢地活動身子骨了。
開始佈陣的九人,還把真氣運足足,嚴陣以待,可雲鳳弦就是沒動靜,真氣在體內運行,不可能長時間保持在巔峰,自然又漸漸消融。
就在這時,雲鳳弦忽然躍起。
衆人心間一凜,誰知她在空中翻了三個跟頭,縮縮頭腦,衝右邊一個持劍的少女眨眨眼,扮個鬼臉,雙腳落地,拍拍手,沒事人一般。
本來應該十分生氣,但看他這滑稽樣子,這少女終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雲鳳弦即時眉開眼笑,上前兩步靠近她:“這纔對,明明是個漂亮姑娘,偏偏喜歡板着個臉,多難看啊。”
少女越聽越是想笑,又覺笑出來讓同伴太難堪,忍不住伸出右手,要輕掩含笑的脣。
雲鳳弦說得輕鬆,笑得自在,腳步輕快,卻突得出手如電,直扣少女剛擡起來的右手。
少女猝不及防,左手雖然鞘拎着把劍,右手卻拔劍不及,又不似剛纔滿身真氣小心防備,被他突出偷襲,竟扣住了右腕。
但少女是幽貢曲苦心所教出來的人,豈是易於之輩,雖被人奪得先機,但被制右手即時反扣,動作奇快,立刻反扣住雲鳳弦的脈門。
同一時間,殺氣四溢,勁風四起,其餘的人全一起涌了上來,毫不保留地攻來。
雲鳳弦一招偷襲,手一沾到少女的手腕,就覺對方五指一合,反扣過來,她不驚反喜,手指微震,戒指裡淬了烈性麻藥的毒針彈了出來。
少女五指反扣輕盈靈巧,萬萬沒料到腕上一痛,全身一麻,即時失去動能了。
雲鳳弦順手把少女往身前一擋,刺來的四劍同時大亂,劍尖一陣亂顫長劍猛然震盪。這一次爲了救人,出劍更疾更快,收手豈是易事。
前面兩個人或是雙臂發麻,或是虎口流血,全都狼狽不堪。
地上砍來的三把刀,眼看就要把自己同伴的腳給看下來了,連忙收刀轉勢往旁滾開。
雲鳳弦藉着少女身子的掩護,忽然出腳,用盡力氣踢出三腳,兩人疾側滾,好不容易所開,一人動作稍慢,結結實實捱了一腳,被踢出老遠。
另一持劍少女一劍刺來,忽然發覺刺的是同伴的眉心,驚極收劍。沒想到雲鳳弦在後面抓着少女的身子直往劍上撞過來。
女子無奈,往後飛退,雲鳳弦抓着人一路緊逼。
一退一追一杯脅持,退勢奇快,追勢奇疾。
旁邊的人才眨了眨眼,女子已退到望月居大門處,背撞大門,退無可退。
雲鳳弦雙手一用力,把控制住的女子猛拋過去。
那持劍少女想也不想,鬆手棄劍,雙手把同伴抱住,同時就覺腰間一麻,全身一軟,抱着同伴一起跌了下去。
雲鳳弦慢悠悠地收回從被脅持少女身體下面悄悄點出的手指,徐徐轉身,輕輕拍手,衝眼前一干臉色鐵青,全身僵木的人漫然一笑:“怎麼樣,我說過,要破你們的陣,不過是揮揮手的事。”
“你卑鄙無恥。”這句話不止是氣得全身發抖的化血堂屬下想罵她。大概除了一直沒有出聲的風紫輝,怕是連雲鳳弦的身邊的雲鳳源都想痛斥她的無恥行徑。
雲鳳弦卻是得意洋洋,太陽底下生生地似左邊臉上刻着“我是無賴”。右邊臉上刻着“你奈我何”,叫人看得直欲吐血:“兵不厭詐懂嗎?陣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們是客,上門拜訪,倒還只是玩玩,不分生死。若真是江湖廝殺,你們只知道明道明搶的打,人家稍用點兒小手段,就能讓你們吃大虧。我這叫幫你們提高警惕,讓你們增長經驗,以後懂得靈活變通,於你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她這裡滔滔不絕,氣不死人絕不休,那裡幾個人,早氣得全身發抖。
江湖上的鬼魅伎倆、卑鄙手段,他們也不是不知道,不過,那也多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所用。到了幽貢曲這樣的身份和地位,每個名號本事,誰敢到他面前來叫陣。既來了望月居前,哪個不是拳頭上能立人,胳膊上的能跑馬,打落牙齒和血也能吞,腦袋掉了眉不稍皺的人物,誰會這般不要臉,怎麼叫他們吞得下這口怨氣。
就在這恨不得撲上來,七手八腳把雲鳳弦掐死時,望月居緊閉的大門忽的打開。靠門而立的雲鳳弦一個沒站穩,向後直倒下去。
身後一雙手把她穩穩拖住:“鳳翔公子奇兵制勝,令人大開眼界,你們還不多謝鳳翔公子的指教。”說話的人,臉兒圓圓,身子圓圓,連一雙伸出來的會搜,都似是圓的,笑起來更和氣如財神,慈悲的像個佛祖。
只是雲鳳弦一想到這說不定殺人無數的手,剛纔扶着自己,周身開始不自在。
門外佈陣的九人見幽貢曲竟然親自來迎,那裡還敢留情,忍氣吞聲,躬身施禮,齊聲道:“謝鳳翔公子指教。”
聲音雖然還算響亮,不過明顯夾雜着磨牙聲。
雲鳳弦只聽自己願意聽的聲音,十分大方地回道:“好說好說,我與幽先生一場相交,多少也該照顧照顧先生的手下。”
好像沒有看見那幾個人搖搖擺擺,隨時可能被氣得倒地斃命的樣子,雲鳳弦已經去和幽貢曲拱手抱拳、拉手攬肩,非常熱情地打招呼了。
幽貢曲一邊衝着雲鳳弦說笑,一邊對着外頭拱手:“兩位公子,平日請都請不到,今天也一塊光臨了。都是老夫失禮,剛纔獨自練功,沒有及時出迎,倒叫下人冒犯而來,快快請進,容我備酒賠罪。”就在他一番客套之後,把衆人全都迎了進去。
望月居里面也大得出奇,並沒有特別華麗顯眼的樓閣,也沒有特別珍稀的奇花異草,一行行的屋舍,中間圍着一個極大的練武場,房舍之間有青石小道,偶爾點綴些樹木而已。
“幽先生,莫非你這裡住了非常多的人,怎麼這麼多房子?”雲鳳弦掃了眼大得出奇的練武場,淡淡道。
幽貢曲微微一笑,道:“鳳翔公子看不出這房舍大多是新建的嗎?以前這裡倒是佔地很大的一片花園呢!只是我想着過不了多久,必有許多客人上門,房子不夠不行,就令人多建了些。”
雲鳳弦眼珠一轉:“莫非幽先生要辦英雄大會?”
“什麼英雄大會?不過是我年紀大了,時日無多,這一生基業,想找個傳人而已,所以打算遍發請帖,請天下英傑同來做客,再請城中名流仕紳,以及武林大豪們共來見證,希望能在其中挑到一位合心弟子,如此而已。”
幽貢曲領着他們一路往裡走,口裡寒暄不止。
整個望月居大得出奇,也靜得出奇。滿眼都是嶄新的房舍,竟連一點人跡都看不到,除了幽貢曲說話的聲音,竟只有風吹樹洞之聲。
這麼明亮的陽光,這麼廣大的園子,站在裡頭,竟讓人覺得背上有些冷汗不斷溢出來。
“幽先生這裡好像不怎麼看到下人。”
“我喜靜,又不愛享受,用不着太多人服侍,有幾個人照應也就好了。再說化血堂的事務也不是在這裡處理的,更不需要一大堆的人了。”
幽貢曲笑着把他們請至望月居最深處的議事閣大廳裡奉茶,廳裡有幾個極是清秀伶俐的丫頭過來斟水倒茶。
大家分賓主落坐後,雲鳳弦又說一番聽說幽貢曲一早來拜訪,自己偏偏不在,失禮失禮的話。
幽貢曲又笑眯眯說一番鳳翔公子賞臉,又親自拜訪,有失遠迎一類無關痛癢的話。
雲鳳源素來狂放,哪裡耐得住這樣的一來二去,虛情對假意,一拂袖站了起來,對着幽貢曲正色一禮。他身份不同,向來很少對人客氣行禮,這一禮施得幽貢曲即時起身側避:“鳳源公子何必如此客氣。”
“幽先生安坐無妨,我與鳳翔公子一見如故,這一禮是代她行的,鳳翔公子此次前來是有事相求先生,還望先生慨然一諾。”
幽貢曲搓手而笑,問道:“公子言重,有什麼事,但講無妨。”
“我的妻子失蹤之事,想必幽先生早已知曉。”雲鳳弦也不理會那停車場多,直接開門見山。
幽貢曲重重地點了點頭,“公子放心,此事不必公子說,我也會盡力。我早已傳下話,讓手下人多多注意打探,不過……”他語氣一頓,眼中凌厲的光芒一閃而逝:“我也有些小事,想要請教公子。”
“雲鳳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化血秘籍,想來是公子傳諸衆人的吧?”
“只因雲鳳弦不願見四處生死殺戮,所以插手管了一管,還望先生莫怪。”
“都是我思慮不周,以致引起血腥爭殺不斷,鳳翔公子宅心仁厚,化解爭端,正是爲我減輕了罪過,怎敢怪責公子。只是我不解的是,公子如何會有秘籍全文的?”
“我少年時曾拜異人爲師,師傅有座藏書樓,內藏天下各派絕學。”風紫輝說起謊來,比雲鳳弦還要自然從容,更讓人信服無比,“化血神功也收藏於內,其次更有一本名爲傾天訣。”
幽貢曲剛好拿了桌上的茶碗,掀蓋要喝茶,聞言,手竟不能抑制地
一顫。以他的修爲,居然讓杯裡的茶潑出一大半,脫口問道:“藏書樓在何處?”
“我師故去之時,一把火燒做灰燼了。”風紫輝明銳得直看透整個世界的雙眸忽然定定望向幽貢曲,淡然地道:“若是幽堂主能尋到夫人,我便將傾天訣的全本抄錄下來,送予先生,以爲紀念,如果不能找到……”
雲鳳弦安安靜靜、和和氣氣地說:“自然也是要抄出來送於先生的,先生一向心懷人愛,喜歡提攜小輩,不是嗎?到時全山海湖城的百姓都學會了,那可是真正叫發揚光大。”
雲鳳源在後頭一挑眉,輕輕咳嗽一聲,才忍住想大笑的衝動。天底下還有比這更陰損的威脅嗎?把人家仗義成名,神秘莫測的看家本領,傳得滿天下都是,到時種田砍柴的人,都能來幾式化血深宮,幽貢曲就算不氣死,也再難保今時今日的地位。
幽貢曲聞言,臉也有些綠,嘿嘿一笑:“公子放心,我自當盡力找夫人,只是夫人多日不見蹤影,萬一有些不測……”
雲鳳弦騰的站了起來,平時說說笑笑從不正經的她,此刻眼中竟有盛芒凜凜:“山海湖城的人,最好求神拜佛,希望我的妻子安然無恙,要不然……”她冷笑一聲,眼神在剎那間森冷一片:“我能讓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即使以幽貢曲的閱歷,都被雲鳳弦此時眼中的殺氣,語氣裡的狠絕給震得心中茫然一緊。直到雲鳳弦告辭離去,他那忽然揪起來的心,仍是放鬆下來。
幽貢曲笑嘻嘻地抱拳把雲鳳弦一直送出門,等到望月居大門關上,本來的笑容,立刻變做一片森冷。
玉中如一片清風下的樹葉,飄落在他身邊:“主人,剛纔和不乾脆殺了她?”
“此人與官府的關係太深,極有可能是高官顯貴。那風紫輝如此深不可測,化血秘笈之謎也還沒解開,怎麼能隨便動手,自招禍端。”幽貢曲深吸一口氣,沉聲吩咐道:“動用所有人手,一定要找到那個女人。”
“主人,今日雲鳳弦與那個風紫輝在街頭大聲吵鬧,說出來的話,好像是風紫輝內力全失。”
幽貢曲冷笑一聲:“你若信這樣的話,你就不是人,是豬了。”
玉中滿面通紅地低下頭。
“不過他們的對話的確非常奇怪,有些話完全聽不懂,再把他們的對話記錄拿來,我要細看。”幽貢曲一邊走,一面迅速下令:“把消息放出去,我要找徒弟的大事不能耽誤。”
玉中應聲而退。
幽貢曲獨自一人,負手而立。在人前永遠笑嘻嘻如彌勒佛的臉上,一片沉穆之色。他忽的低嘆一聲,負手望向天空,正好看到高空中一道黑影如電一般射來。
幽貢曲眉峰微微一笑,一動不動,站在遠處。那小小的一點黑影,漸漸接近,卻是一頭鐵羽鋼啄銅爪,無比神俊的雄鷹。
幽貢曲微微一笑,撮脣作嘯。雄鷹即時斂羽而落,正好停在幽貢曲的肩頭。這隻無比神俊的雄鷹右足之上,綁着一個小小的管子。
幽貢曲伸手接下來,輕輕從竹管中倒出一張小小紙條,輕輕攤開。
白紙上清晰的黑字,只有兩句話——“不可得罪鳳翔公子,不必尋找鳳夫人。”
幽貢曲眉頭微皺,略一沉吟,忽的撕下一片衣襟,右手不知自何處取出一根筆色呈朱的細筆,迅速寫上六個字——“雲鳳弦到底是誰”,小心繫放入竹管,纏在鷹足上。
雄鷹振翅,轉眼成爲天邊的一個小黑點。
幽貢曲猶自仰首而望,喃喃道:“雲鳳弦,到底是誰?”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之後,他才意識到手背出滾燙生疼,本事唄那濺出去的熱茶所燙傷,而在此之前,他竟一直沒有感覺到。
走出望月居之後,一行人都只是沉默地步行,誰也不說話。
滿街的喧鬧,反而更讓他們彼此之間的沉默顯得壓抑。
這樣詭異的沉靜持續了很久,知道雲鳳弦乾咳一聲:“我剛纔裝出來的兇樣子,是不是真把你們嚇壞了。”
“這真的是你裝出來的兇樣嗎?”似乎是一貫隨意的疏狂問答,但云鳳源的眼睛,在陽光下顯得異常幽深。
雲鳳弦沉默了下來,沒有再說話。
“如果一直找不到奕霖,不止是山海湖城,整個風靈國,甚至整個天下,你都會想法子攪翻天,誰也不能有寧日!”雲鳳源定定地望着雲鳳弦,幽幽道。
雲鳳弦抿抿脣,有一種悲傷無奈的感覺泛上來:“你覺得我有錯嗎?”
雲鳳源不語,忽的仰天發出一聲長嘯,自袖底裡取出一個酒壺,喝了一大口。
雲鳳弦負手,望望天,望望地,然後輕輕說:“本來我只是想出來好好玩上一玩,然後找到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度一生。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樣的。到少現在我不那樣認爲。如果有人把刀架在我的那脖子上,我雲鳳弦絕對不可能把自己的腦袋再往前迎上去!”
也許是陽光太燦爛了一點,也許是因爲雲鳳弦眼中煥發出來的光芒太耀眼了,雲鳳源微微眯起了眼睛,帶點深思的表情,無聲地凝視她。
一路上一句話也沒有說過的風紫輝,靜靜地旁觀者這一切。
良久,他突然開都問道:“我們現在去哪裡?”
“回家。”雲鳳弦回答得非常之快:“回家去,牽上那匹寶馬,再去和道盟,用這匹柳大小姐心頭肉的馬,應該可以換得到這山海湖城民間最大的一股勢力出手相助,幫我找人把!”
雲鳳弦沒有想到的是,她還沒想到和道盟去還馬,和道盟找馬的人,已經直接闖到了她的家。
這個時候,她還在路上。
園子裡的下人,沒有一個敢攔氣勢洶洶的塵大小姐一行人。
琥珀容華絕世,男子固然無不給三分面子,奈何塵洛身爲女子,一見到比自己更美的女人,火氣更大,毫不客氣地把她推開,就這麼一路闖到了馬廄。
“我的寶貝果然在這裡,你們這幫偷馬賊。”塵洛拋過去,抱住馬兒的脖子,失而復得的欣喜,以及對盜馬者的憤怒一起涌了上來。陪她來的,有七八個人,無不是錦衣華服,刀柄繫着美玉,劍上鑲着明珠,就算隨手甩出什麼小針小鏢小釘,都一概是黃金打造。名號報出來,這位王公子,那位李大少,還有張少俠、孫英雄,什麼什麼拳打八方的關門弟子,又或是腳踢四海的唯一傳人。
個個字號叫得震天響,人人在街上橫着走,沒人在左臉上刻着“我有權有勢有本事”,右邊臉上刻着“誰敢惹我”,眼睛一概長在頭頂上。
近日字號叫得震天響,人人在街上橫着走,每人左邊臉上刻着“我有權有勢有本事”,右邊臉上刻着“誰敢惹我”,眼睛一概長在頭頂上。
近日爲了塵洛擇婿之事,山海湖城內有頭有臉的公子爺、大英雄,有一大本整天扛刀擇劍,滿世界要在塵洛身後跑。這一番跟了美人同來,誰不攢足了勁來表演。
“好不要臉。”
“盜馬賊,快出來。”
“縮頭烏龜,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快些出來,讓小爺好好教訓你。”
這些人一邊喊一邊叫,一邊動上了手。舞着劍,掄着刀,亂劈亂砍,恨不得即時把雲鳳弦等人教出來,好讓他們亂刀分屍。
馬廄三兩下被拆掉而來,滿園的奇花異草額慘遭毒手。
眼看着這幫人氣勢洶洶,要衝進廳裡砸東西了。
卻聽到有人懶洋洋地說:“很精彩啊!想不到居然有人在我這個惡霸面前演惡霸戲。”
一向以看雲鳳弦的熱鬧爲了的雲鳳晴,這個時候,應該躲在哪裡拍手稱快纔是,怎麼可能挺身而出?
雲鳳晴懷裡居然還拋着同樣懶洋洋的小帥,擋在塵洛一行人的路中間。
他不以爲然地挑挑眉:“我懶得替那小子出頭,事實上,我更喜歡拍手叫好,不過……”他目光對着眼前諸人一掃,冷曬一聲,“我更討厭有人在我面前那麼囂張。”
塵洛對雲鳳晴更是恨之入骨,把纖手一指,銀牙一咬,恨恨地道:“給我殺了他。”
剎時間,刀意冷,劍光寒。大家都自命英雄不凡,誰也不肯聚衆合歡,又都想一時間,在美人面前有所表現,一時間,還沒把雲鳳晴怎麼樣,他們自己倒你推我,我擠你,有人要搶先,有人偏不肯,暗中動上了手。開始還是暗裡換勁,推一推,扯一扯,到後來耐不住性子,竟是刀劍相擊起來。
“你閃開。”
“讓我來。”
“我爲塵姑娘出手。”
“我來替塵姑娘出氣。”
一陣子混亂之後,這幫少俠,有的漂亮華服破了口子,有的束髮金冠被挑了下來,還有的乾脆鼻青臉腫了起來,偏偏那個他們要殺的雲鳳晴還沒事人一樣,站在面前,撫着懷裡的小帥,冷冷而笑。
塵洛氣得踩腳直罵道:“你們搞什麼鬼,說幫我出氣,就是這麼幫的。”她罵聲還沒絕,一衆少年中總算還有較機靈的人,剛纔內鬨時退得稍遠,不曾受傷,這時聽塵洛一罵,其他人一愣收手,他秉勢拔劍衝上,一劍三式,一式三變化,綿綿不絕,無比要把雲鳳晴斬於劍下。雲鳳晴本事皇族子弟,平時學的不過是騎射功夫,身手雖還靈活,但和這等江湖人相比,稍有不如,何況此時手無寸鐵。但他不慌不忙,撫摸小帥的手連顫都沒有顫一下:“陸源沽。”
那少年倏地劍勢一顫,貼着雲鳳晴的臉刺過去,凌厲的劍氣帶起雲鳳晴一縷斷髮。少年人隨劍走,衝出數步,還不及回聲,已是厲聲問了出來:“你說什麼?”
“你的叔叔陸源沽是當朝從四品武官,因爲他在京中任職,你們陸家在民間纔有如此聲望。陸家劍法,名聲劍法,名聲顯赫,有幾分靠的是真本事,有幾分靠的是權勢。你不會希望你的叔叔被罷官去職吧?”
陸姓少爺眼神一凜,長劍遙指雲鳳晴,因爲憤怒而導致健身微顫:“你敢這樣羞辱我陸家。”
“你有本事,刺過來試試。”雲鳳晴冷笑一聲,沉沉地道:“真當我們好欺了。用你們的豬腦袋想一想,憑什麼宣相權以府之尊對我西歐年各地畢恭畢敬,憑什麼我們可以讓一本書在一天內刻版上市,憑什麼我們敢招惹化血堂。比起幽貢曲,你們算什麼?仗着你們那點兒小名聲小勢力,還真敢這樣放肆?你以爲你叔叔官居從四品,很了不起嗎?我要毀了他,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般,就當朝一品,也不敢對我如此無禮,你倒敢放肆成這樣?”
“你……”想是一生順風順水,何曾受過這種羞辱。陸姓少爺臉漲得通紅,劍身猛顫,竟發出嗡嗡之聲,但卻是一劍也沒敢遞出來。
“你們都在做什麼?幫我殺了他。”塵洛的聲音裡有着對雲鳳晴刻骨的痛恨。
雲鳳晴冷笑一聲,揚眸掃去。他自小就是王爺,天潢貴冑,聲勢顯赫,京城之中橫行霸道,當朝大臣都有不少受過他的欺凌這是幾年練出來的威風霸氣,又豈是這山海湖城裡,一般豪奢少年可以相比的。
這一眼掃去,幾個想要衝過來的年輕高手、英雄俠少竟莫名地心下一虛,刀刀劍劍一概沒有在第一時間遞出來。
雲鳳晴又是冷笑:“塵大小姐,這幫人整日圍在你身邊,對於他們,只怕你還根本談不上真正的瞭解,不如我來爲你介紹吧!”
他信手一指,那襠在塵洛面前,手持巨劍,一副大義凜然、英勇護花神色的少年:“李砂,巨劍門李擴楊之子。江湖傳他,聰明天成,幼承家學,巨劍當空,一方百姓。十三歲殺死萬夫莫及。自十二歲入江湖行俠,每年必誅一巨惡,必救一方百姓。十三歲殺死淫賊莫耬,十五歲以家中產業抵押,借銀三萬兩,救助涇河兩岸受齋百姓,年少成名,俠行傳天下。不過塵小姐知不知道,當年被殺的莫耬,不過是可憐到正好碰到李大公子強姦民女,不及逃走的農民,於是他就好端端……”
雲鳳晴往側一避,讓過李砂鐵青着臉披着過來的巨劍,訕訕地道:“憑這樣的劍法,又何來李家而今的財勢,李少俠行俠仗義的美女?”
他一邊躲,一邊說,李砂一劍比一劍劈得很,蕭遠越是狼狽,眼看危如累卵,大喝一聲:“還不出手,不要命了?”
話音未落,空中一道勁風掠過,只聽得一聲悶哼,李砂巨劍落地,面如土色,右臂幾乎被一支頸箭洞穿,鮮血轉眼染紅衣襟。
塵洛俏臉變色:“居大捕頭,當年我爹傳你神箭,就是爲了讓你與我做對的?”
一個人影自院牆外躍下,身着捕役服侍,雙目炯然有光,身形雖稍嫌矮小,卻靈活機變,幾個起落,已近衆人面前。他兩手空空,並沒有帶上弓箭,抱拳做禮:“塵小姐,居豐雖出身和道盟,如今畢竟在公門任職,宣大人有令,必須確保鳳翔公子一家上下,安全無恙,夠則提頭來見,請小姐……”
塵洛纖手拔劍,劍身微顫,綻起微微的劍花:“我若定要殺他,你要來拿我嗎?”
居豐臉色無奈,嘆道:“小姐何必爲難於我。”
雲鳳晴忽的長聲大笑:“塵家小姐好威風,怪不得人人都道,在這山海湖城的地界上,旁人只知有和道盟,哪裡還知道官府。只可惜,你和道盟雖威風,今日在場的英雄豪傑,拜倒你石榴裙下的公子少俠們,怕是沒有哪一個敢出手的……”
塵洛一怔,忘左右看去,卻見這些平日裡口口聲聲,爲了她可上九天攬月,可下北海捉蛟的男人,臉色一概白裡透着青,手裡的刀劍兵刃全都無力地垂下去,剛纔一副要拆掉整個園子的氣勢,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雲鳳晴微笑道:“有陸李二人的前車之鑑,他們還不受夠教訓嗎?試問這些大門大派大家少爺,有多少是仗着家中之勢凌人,有多少是仗着親朋故舊做高官而而誓霸一方?我勢力更大,官更高,哪個敢來欺我?這些英雄豪傑、少年俠士,又有誰沒做過喪德敗行之事,又有誰沒有幾件不能讓旁人知曉的醜事?我既揭得穿姓陸的,難道就不知道其他人的惡行嗎?”
鳳晴說着說着,縱聲長笑:“英雄豪傑,這就是江湖人的英雄豪傑,世家俠少,這就是你們的所爲俠義?天下英雄,不過如此。”他笑聲穿雲,可眼睛裡卻一點笑意也沒有:“你們做什麼喪心病狂、見不得人的事,我纔不在乎,你們若干與我一爭,若敢於不顧一切來殺我,要敢當着官爺的面來砍我,我倒還敬你們三分,贊你們一聲烈性。到頭來,你們的霸道驕橫,只知用來對付弱者,只要看到稍爲強大之人,即刻如鼠見貓,畏縮不前,令人齒冷。最好快些滾出我的家,我見了你們,就覺得心煩。”
他冷笑拂袖,轉頭悠閒而去,一邊走,一邊笑:“所謂英雄,所謂英雄……當今天下,何嘗又真英雄。”
塵洛臉色鐵青只覺他每一聲笑,都刺心刺骨,看着身前身後,這些江湖新秀、少年豪傑,人人面如土色,個個神色僵木,心中又氣又恨,就算早已心有所屬,並不真把這些人放在心間,但想到整日在一起廝混玩樂的,竟是這樣無德無行、欺善怕強之輩,更是羞怒,氣極之下,縱身直撲雲鳳晴,嬌喝一聲,“他們不敢殺你,我敢。”
她出手極快,飛撲如風,再加上又是和道盟的大小姐,居豐縱身懷絕技,一時竟也不敢硬攔,只得叫了一聲:“鳳公子小心。”
雲鳳晴頭也不回,雙手一舉一拋,一團綠油油的東西被他扔向了塵洛,原來是他懷中的小帥。
小帥身體凌空,一刀迎面而來,在半空中輕快地翻身,身子一縱,不但躲過了劍光,還對着塵大小姐烏髮如雲的螓首落過去,動作之迅速,攻擊之精準,恰似一流高手一般。
看得一旁諸人無不心中一凜,這姓鳳的一家人真個是深不可測,不但身份似乎貴不可言,甚至於一隻鸚鵡也像受過專門的訓練,竟然精於格鬥。
可事實上,是這幫人太小題大做了。一切地一切,不過是雲鳳弦很壞心眼,喜歡欺負小帥,從皇宮裡開始,就愛鬥鳥,每次餵食時,更愛逗它,小東西把頭伸到西,她就把手移到東。爲了食物,爲了吃飯,由她親自餵養的小帥都習慣了來去如電地搶食物了。小帥爲了吃飽肚子活下去,不再受壞主人的欺負,也自然而然地被訓練處一副好身手。 若不是有這樣的好基礎墊底,當日在海潮樓上,塵洛也不至於被小帥弄到那麼狼狽的地步。
當初塵洛沒有防備,才吃了大虧,但如今她面對的只有一隻看似厲害,其實還真沒正式學過功夫的小神,按理說要應付是綽綽有餘的。可是她一見小狗,立時想到上回在海潮樓上之慘狀,她是寧死不願再受第二次羞辱的,立時如驚弓之鳥一般,收劍後退,只想着立起門戶,舞刀自保,哪裡還顧得上進攻。
她全力一劍攻出,如今心中害怕,急急收刀,即時手忙腳亂,卻覺得臉上一熱,竟是被雲鳳晴欺近身邊,在花一般的俏臉上摸了一把。
“好個美人兒,我就是愛你這潑辣味道。”
塵洛幾乎吐血,劍勢一轉,惡狠狠砍去。
雲鳳晴身子迅速後仰,躲開這一刀。
塵洛武功本在之上,奈何此時氣得不輕,武功大夫水準,要斬雲鳳晴,必被小帥騷擾,要看小帥,又要被雲鳳晴輕薄。一時竟誰也奈何不得,反是她手忙腳亂,東刺西跑,倒成了被戲耍的一個。
一干隨她來的英雄俠少們沒一個出手救她。居豐念及同門,心下不忍,但素知這位大小姐驕縱任性,此刻氣怒至此,若要相勸,只怕反被怨恨,無可奈何,也只得眼睜睜看着。
雲鳳晴幾次三番偷襲得手,眼見塵洛的劍越舞越是不成章法,他一個閃身,乘她不防,又欺近過去,掌中一抹寒光掠影,竟是一把小匕首從袖中滑落到掌間,在他脣角惡意的笑容微展時,手一振,橫刃一劃,目標竟是束了塵洛纖纖細腰的紅色腰帶。
這腰帶若段,衣袖一散,女子清白之軀暴露於一衆男兒面前,以塵洛的性子,只怕必是要立時橫刀自刎的。
居豐臉上變色,待要出手,已是不及阻攔,只得大叫一聲:“不可。”
聲猶在耳,雲鳳晴一聲悶哼,連退七八步,臉上浮起詭異的眼紅之色。他伸手拭了拭脣角,抹去悄悄溢出來的猩紅血漬,冷笑一聲:“好內功,好手段,好卑鄙的偷襲,真不愧是鏢局的少主。”
白衣迎風,素來給人儒雅之感的何若此刻也面有怒容,一手牽住怒極欲枉的塵洛,一手指向蕭遠:“閣下出手如此無恥,到還敢說旁人卑鄙。”
蕭遠笑道:“各位,我向你們介紹一下這位何公子。”
塵洛渾身一顫,想到蕭遠當中揭穿李砂等人的醜事,心間一冷,難道何若竟也……她竟不敢想下去,下意識一橫身擋在何若前面,柳葉劍遙指雲鳳晴,因爲過分憤怒,劍身不斷顫動,發出輕微的震動聲,竟似連劍也爲主人而感氣怒,憤而做吟:“你閉嘴,再敢胡說八道,我把你碎屍萬段。”
“我就是不說了,難道塵小姐你竟會饒了我?”雲鳳晴事不關己地悠悠一笑,拍拍手,小帥即刻乘乘停在他的肩頭。
雲鳳晴搖頭逗了下肩頭的小帥,悠然說道:“你放心,這位何公子,還這個儒雅溫文,進退有度,行事大有君子之風,唯一見不得人的就是,他早與和道盟塵大小姐有攜手之約。只因知道盟求親者太衆,塵石燈不願得罪各方人物,神威鏢局也不遠樹敵於四方,所以有意將真相隱瞞,假稱和道盟要聚天下英雄而選婿,事前讓所有想追求小姐之人,共訂一約,無論何人選中,不得妒嫉,不得懷恨,以後還要輕易施展手段,不但絕了和道盟與神威鏢局的後顧之憂,反而在以後多了許多利用天下 英雄的機會,當真妙極。和道盟新姑爺這個餌果然非常香美,引來了這一干……”
他回頭不屑地看向其他人:“英雄豪傑,如蠅逐糞,真是讓人噁心得很呢!”他就這樣輕輕鬆鬆把和道盟與神威鏢局的如意算盤說得清清楚楚,冷笑着站在一旁,欣賞每一個人慘變的臉色。
塵洛看是還對其他隨行衆少年滿心不屑和憤恨,如今被雲鳳晴挑明父親的用心,見這些自己輕視的人也都紛紛擡頭,用憤怒的眼神望來,又羞又窘有愧有慌,扭頭便跑。
何若本來是個文武雙全的儒雅公子,處在什麼境地也不致太失態,這時被雲鳳晴揭穿用心,也是心中一震,一時竟沒有及時拉住塵洛,忙回頭追了過去。
其他隨塵洛來鬧事的一干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待在原地發愣。
雲鳳晴冷笑一聲:“各位還要我請你們用晚飯嗎?”
話猶未落,一羣人已是“轟”的一聲,追着塵洛想大門處跑去了。
居豐苦笑一下,對着雲鳳晴施了一禮,也跟着快步出去。
雲鳳晴撫摸着小帥光亮的皮毛,慢吞吞道:“不送不送。”
誰知很快,遠處大門方向,就傳出一片驚呼,有一個聲音叫得尤其慘厲。
“鳳翔公子,鳳翔公子。”
雲鳳晴一怔。
琥珀不會武功,也一手提着裙子,快步跑出廳來,一路往外跑去,再沒躲看雲鳳晴一眼。
雲鳳晴眉頭微皺,腳下也沒停着,大步往大門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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