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唐生的確是一個很有計劃的人,事實上,時常規劃自己的生活,也往往是人們口中一種優秀的習慣。只是我沒有這樣的習慣,甚至單從做事的方式上,我承認,或許我與廖佳磊更相像。我不喜歡規劃自己的生活,我相信生活因變化而美好,這一定程度上也表示,我也同樣不喜歡別人幫我規劃生活。
所以以往的很多時候,我會因唐生自作主張地幫我安排了,其中有很多還是我確實在意的事,而生氣,而鬱悶,而覺得不習慣。只是現在,在這樣的環境中,最主要的是,在唐生這樣的狀況下,我聽到他細緻地規劃着,有我的未來,竟是一點也討厭不起來。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並不是不願意嫁給他,事實上,在他刻意迴避我的那一段時間,雖然只是一段時間,我也過得很艱難。當時想到可能以後會跟他永遠保持這樣疏遠的關係,心裡難過得甚至開始決定未來都沒什麼指望。
未來沒有指望了嗎?不是的,雖然遠隔重洋的周女士可能永遠無法醒來,而犯了嚴重錯誤的我,也很有可能永遠停留在基層工作,所以這兩點都不能成爲我未來的指望。但我即使知道不應該,我還是不能抑制地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名正言順的嫁給唐生。就像我的大學時光,無數次的想象中的那樣,沒有婚禮,也沒有酒宴,但認識的人,關心我的人,都會送來真誠的祝福,這至少讓我知道,我們的結合,是勢均力敵沒有瑕疵的。
或許是我本質的固執,也或許是想得太多,在這樣原本不應該出現其他答案的情況下,我還是開口問道:“唐生,前一段時間你沒有理我,甚至還刻意要避開我。在那段時間,你是不是已經決定要放棄我了?”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帶了些顫抖。
“是!”唐生回答地沒有猶豫。
我癟了癟嘴,沒忍住還是問道:“爲什麼啊?”
話音落下,很久沒有得到迴應,這樣的沉默讓我實在不能消受,最後還是再度開口道:“我知道你生氣的原因,我,當時我離開的時候沒有想那麼多,我也不是刻意要隱瞞。那些天我……”
“你的耳朵就是那段時間好的吧?”他突然打斷了我。
我愣了愣,如實回答道:“嗯,是那會兒慢慢恢復的。”
“杜茜,”他緩緩開口道,“我看過你的檢驗資料,包括還有後來送過來的兩張微創活檢,具體是什麼情況心裡也有了數。在這樣的情況下,你突然消失,我會生氣是正常並且理所因當的,但我決定放棄,不是因爲這個。”
我一頓,下意識問道:“那是爲什麼?”
他沒有回答,四周又是一片寂靜,我又些無奈,想了想試探着再度開口道:“難道是因爲,在這期間,你移情別戀了?”
“呵~”唐生的聲音輕得微不可聞:“真會猜。”
我嚥了口唾沫,又些委屈,但還是說道:“那是什麼嘛?”
他還是不回答,我感到很無力,想了想繼續說道:“唐生,剛纔你說的話,我會當做沒聽到。我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這樣說不太好,但我上次也說過,我不願意在這件事上馬虎。所以……”
“杜茜,”唐生打斷了我,“我不是馬虎,有些事,我知道你想不通。最開始,我是打算等你慢慢想,我不着急;後來才發現,這些事,你要是想不通,也挺困難的。大多數時候,我都沒有逼你的意思,只是總是忘了,要詢問你的意見,咳咳~”
他突然連續地咳嗽了起來,我皺了眉頭,下意識伸手想要觸碰他,只是再沒碰到,卻聽到他在讀開口道:“在這裡,不管你的答案是接受還是不接受,都沒有關係了。”
我手一頓,心裡又些不舒服,自然問道:“爲什麼?”
“咳咳~”他又咳了好幾聲,隨後發出的音調低地嚇人,不仔細聽都不一定能聽到,“我想要娶你,是我的事,我說的,是我的夢想,我從來都夢想着,和你結婚。”
“我……”我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事實上,這又是一個我從來沒想過會從唐生口中聽到的話。第一反應當然是感動,跟着心裡的擔心便不可抑制地涌起了,他的情況,是不是真的很嚴重?
這樣的想法讓我再也坐不住了,我拿出手電,再沒有詢問他的意見,直接地打開,就要往他的方向照去。只是這樣,中途還是被她他一檔,只讓我堪堪看到了一截滿是血跡的脖子,最氣人的是,他在之後還緩緩地繼續道:“我從來不相信一見鍾情,認識你的時候,也沒有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情況。又些時候會後悔,當初不應該那麼草率地在石橋上跟你表白,我應該準備充足一些,也應該真誠一些。最主要的,我應該把話說明白一點,明明白白地在那個時候就告訴你,你有一天會嫁給我,而我娶你,也單純的是因爲我想娶你。”
“唐生,我……”我有些不忍心打斷他。
唐生沒有管我,繼續說道:“我也很後悔,那次求婚沒有把話說明白,沒有清楚地告訴你,我不是爲了你母親的事才選擇跟你結婚,而是爲了跟你結婚,才找了那樣一個藉口。我這一生的全部勇敢,全部的不確定,都是爲你,我想,我和你應該有一個好的結果。”他頓了頓,“所以杜茜,當我們離開這裡,你會成爲我的妻子,餘下的一生,我們互相照顧……”
我有些心酸,頓時說不出話來,只聽他又接着道:“我爲什麼想過放棄?你突然消身匿跡的時候,我想,如果離婚是你的願望,我沒有立場阻止,因爲我一直知道,你不希望別人插手你的人生。只是現在,不同了。”他又嘆了一口氣,“你不能理解我爲什麼會想過要放棄你,你也不能理解爲什麼我放不下你,這些都沒有關係了,我只希望你能知道,我愛你,從始自終……”
我並不能準確地知道,我們被困在這狹小的一方空間有多久,被救援隊員扶出來的時候,外面難得的晴空萬里,而我腳步虛浮,若不是強撐着一絲意志,必定當場倒地。在我身後,讓我苦苦堅持的理由,以俯仰的姿勢躺在擔架上。擡擔架的兩個救援隊員腳步飛快,匆匆地越過了我,在我還沒來得及轉頭去將其看清的時候,便乘風般遠去。
我想我的心一定也隨着他離去了,在被困的最後一段時間,我清楚地知道,我是其中唯一有意識的一個。而在這之前,我也終於看清楚了唐生的狀態。他很不好,整個背部血肉模糊,下半身被一大塊水泥板壓地死死的,最主要的,我在那時才發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已經割斷了自己的腕動脈,無聲無息地,爲那個孩子喂着血……
被一路攙扶着送到營地的時候,我一直很不能理解,作爲一個醫生的唐生,爲什麼也會選擇喂血這樣的笨辦法?直到無力的躺在牀上的時候,我想起他說的那些話……
一個月之後,我和最後一批同事一同離開了救援災區,我在等上長途客車的時候沒忍住轉身,最後一次打量這着塊土地。突然的天災下的人禍,往往慘烈而不容人商量,這個S省西南邊陲的小城,無論以往是如何的青山綠水,富庶安康,在這場災難之後,都變不回原來的模樣。
而我,畢竟是個過客。
至於唐生,在成功地就活了那個孩子之後,當然對我來說,最主要的,是在留下了那樣一段活之後,他沒能醒來。他就像他話中的那樣,因爲沒能走出來,而沒能娶我。
唐生在被救出的當天,乘着直升機回到了C城,當護士通知一同回去時,我選擇了拒絕。最開始我以爲是因爲在生唐生的氣,隨着參與救災工作的一天天延長,才發現,這是因爲我意識到了,唐生將他身上關於救災的責任,轉交給了我。到達醫院的時候,急症科護士長走了過來,她告訴我,唐生現在正躺在ICU,接受特別看護。而行政處的同事又來通知我,關於救災情況的總結會議,將在十分鐘後於大會議室開始,主持會議的,是以及退休了的李院長。
我選擇了去到會議室。
臺上的李院長受病魔折磨,精神不如之前矍鑠,但我們一行人看着他,眼中的敬佩只增不減。這是院長最後一次主持醫院工作,在整個會議中他只宣佈了一件事,那就是我調回急診科的通知。我一直靜靜地坐在下面,看着院長雖然很疲倦但還是堅持着,撐着桌沿,站着將一個個語句,擲地有聲地說了出來。
大概是我過往的時光太過心胸狹隘,又或許是被自身的小小困難遭遇矇蔽了雙眼,我竟從來沒發現,自己身處的這個世界,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值得追求。我很愧疚,那麼多個瞬間,想過要頹廢地生活,那麼多次打算得過且過,那麼多情況下,一心只想着要放棄。
在這之後的很久,我一直守着唐生,也一直堅持在急診科,我堅定地相信着,有一天,唐生,周女士都會回到我身邊;也有一天,國內道醫生和患者,總能站在同一邊,團結着,也互相理解着,一起對抗病魔。
這不是個絕對完美的世界,當今的醫患環境也稱不上美好,但她值得我,值得我們去奮鬥,不爲那些與我們背道而馳的人,只因爲那些始終堅持着與我們攜手並進的,同志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