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徐府,徐階靜立書房,雙眉緊蹙,悠悠望着身前飛魚服發呆。那飛魚服乃是嘉靖皇帝御賜,只因他多年勤政爲民,所撰青詞稱乎帝意,又在仇鸞一案上立下奇功,被封爲太子太保,地位僅次於嚴嵩。
如此尊崇的地位對於旁人來說,可謂朝思暮想,窮極一生。然而只有徐階心中明白,自己地位越高,危險離自己越近,那嚴嵩越是容不得自己。
這時,忽聽門外有人躬聲道:“老爺,嚴府派人來了,現在廳上等候。”
徐階驀地一怔,心中冷笑道:“來的倒快!”
當下對下人道:“知道了,我馬上就來!”
那徐階換了衣服,剛一踏入大廳,便有一個管家似的人物在徐階前深深一揖,掏出一張請帖,恭敬道:“徐閣老,我家老爺聞聽閣老加封太子太保,特備薄酒一桌,一來爲閣老道喜,二來與閣老敘敘舊,還請閣老今晚務必賞光。”
徐階微微一笑,早有下人接了過去。徐階道:“回稟你家老爺,就說徐階一定準時到訪。”
那人聽了,微微欠身,退了出去。
只見徐福輕輕走上前,將那請帖看了一眼,道:“老爺,嚴嵩此番設宴多半是‘鴻門宴’,我看不去也罷!”
徐階笑了笑,說道:“不,‘鴻門宴’雖然不假,但是去還是一定要去的,他嚴嵩現在一來沒有殺我的理由,二來,哼,也沒有這個膽量。”
徐福沉吟片刻,說道:“是,今晚徐福和老爺一起去。”
徐階看了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將那請帖往桌上一拋,向內堂走了進去。
晚上,徐階在徐福陪同之下,坐了轎子向嚴府走去。到了嚴府門前,只聽徐福朗聲道:“快去稟報,說我家老爺到了。”
那下人躬身應了一聲,奔了進去。不多時,忽然大門一開,嚴嵩連同嚴世藩同時迎了出來,徐階也下了轎子。
只見嚴嵩神色頗爲歡喜,上前抱拳道:“子升兄,恭喜恭喜啊!”
徐階忙回禮道:“多謝首輔大人。”
嚴嵩哈哈一笑,忙將嚴世藩喚了過來,“藩兒,過來見過徐伯伯。”
那嚴世藩面含微笑,緩步走了上來,身子微躬,道:“小侄世藩,見過徐伯伯。”
徐階忙伸手道:“世侄不必多禮。”
嚴世藩擡起頭來,忽然見到徐階身後一位年紀頗大的老者,手執一柄鋼刀,眼露精光,威風凜凜,不由一怔,說道:“想必這位就是當年爲伯父所救的江湖前輩吧。”
徐福聞言,忙道:“不敢!小人徐福。”
嚴世藩微微點頭,笑道:“徐老伯過謙了,誰不知你一手‘六合刀法’出神入化,威震江湖。來,來,關鵬,過去見過前輩。”
只見嚴世藩身後人影一閃,身法奇快,瞬間已至。徐福一怔,生怕他對徐階不利,急忙跨上兩步,擋在徐階身前。
那關鵬突然雙手抱拳,拜道:“見過前輩。”
徐福伸手欲扶,不料那關鵬突然右掌一翻,向徐福腕上扣下。徐福眼中一寒,三指微曲,向關鵬手心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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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鵬冷哼一聲,左掌驀地擊了過來,“啪”的一聲,二人同時身子一震,竟是對了一掌,待二人站定,嚴世藩突然笑了起來,朗聲道:“前輩寶刀未老,真是令人欽佩啊,請!”徐福身子一側,徐階當先跨了進去。
宴上,嚴嵩陪了一陣,卻因不勝酒力,入內堂休息去了,只剩下嚴世藩作伴,兩人身後分別站着徐福與關鵬。只見嚴世藩伸手爲徐階斟了一杯清酒,悠悠道:“徐世伯,今你我對飲,令小侄想起一段典故!”
徐階一怔,奇道:“哦,願聞其詳。”
嚴世藩微微一笑,“古有曹孟德煮酒論英雄,對劉備言道‘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此刻,小侄頗有同感啊!”
說着,端起一杯清酒,對徐階道:“世伯,請!”
徐階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笑道:“賢侄真會說笑,徐階一介腐儒,如何能居‘英雄’二字,倒是賢侄才氣過人,堪當國家之棟樑啊!”
“哈哈……”
嚴世藩朗聲笑道,“世伯過謙了,請!”
徐階微微點頭,又飲了一杯。這時,忽然,一人匆匆忙從外面走了進來,在嚴世藩耳旁輕聲說了幾句,嚴世藩點了點頭,那人便退了下去。
過了不多時,徐階漸感有些醉意,忙起身告辭,“替我轉告首輔大人,多謝他盛情款待,徐階酒力不支,告辭了。”
嚴世藩忙起身相送,一直到了門外,望着徐階上了轎子,漸漸沒入黑暗之中,方纔微微一笑,走了進去。
那徐階酒意上涌,走路不穩,徐福一路攙扶,一直送到其臥房內,對下人道:“這裡有我照看,你們下去吧!”
衆侍婢下人依言退出,又過了片刻,只聽徐福輕聲道:“老爺。”
那徐階忽然自牀上坐起,哼了一聲,道:“好一個嚴世藩,竟然以‘煮酒論英雄’試探於我。”
徐福停了片刻,輕輕說道:“老爺,聽那下人在嚴世藩耳旁說,似是熊飛已經被他拿住,那本賬冊也落入了嚴世藩之手。”
原來,那下人雖然說的聲音極小,但徐福憑着身後內力,硬是聽在耳中。徐階聞言,不由一驚,“什麼?”
兩人沉默片刻,徐福道:“要不要將他救出來?”
徐階伸手一擺,雙眉微蹙,淡淡道:“先不要輕舉妄動,嚴世藩詭計多端,心狠手辣,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落入圈套之中,那時想要翻身可就難了。”
徐階在房中踱來踱去,一時皺眉深思,一時搖頭嘆息,徐福立在一旁,默不作聲。過了許久,那徐階才道:“徐福,你託江湖朋友打探一下,此事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熊飛被關在什麼地方?”
徐福應了一聲,“是!”轉身退了出去。
剛走幾步,那徐階忽然道:“且慢。”
徐福回身望了徐階一眼,“老爺還有何吩咐?”
徐階深深呼出一口氣,說道:“此事關係重大,切不可多與人言,尤其是小姐。”
徐福微微點頭,“小人明白!”說着,拉開門走了出去。
房內燭火搖曳,徐階負手而立,幽幽燭光映着他單薄的身影,越發有些蒼老了。
第二天清晨,徐階換了朝服,剛要上朝,忽見小迪急匆匆跑了進來,大聲叫道:“老爺,老爺,不好了,不好了!”
徐階見他慌張的樣子,心想莫非芸兒出了什麼事不成,忙道:“什麼事?”
小迪急忙將一封信封交給徐階,氣喘吁吁道:“今天一大早,我去小姐房中,卻發現小姐不見了,只留下這封書信。”
徐階將信封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着“爹爹親啓”四字,拆了來看,裡面寫道:“爹爹,恕女兒不孝,昨日女兒無意間聽聞熊大哥落入嚴嵩之手,芸兒放心不下,決定以身犯險,查個究竟。等女兒回來,再向爹爹請罪。”落款爲“不孝女,夏芸”。
徐階看完,猛地將書信一摔,怒道:“孽子,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