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飛在孤雲峰上,細細盤思,終究還是決定親赴京城一趟,一來查探清楚徐階究竟是否與嚴嵩有所牽連,二來便是要親口向夏芸致歉。
這一晚,月朗星稀,京城街道之上,仍是一片繁盛之景。而在徐府門前,忽然走出幾人,看那幾人身穿飛魚服,腰掛繡春刀,一眼便知是錦衣衛,倒不知他們深夜到訪所爲何事。
這時,只見人影閃動,卻是徐福親自將那幾人送出,那錦衣衛也是躬身告退。其實,在旁人看來,這也十分尋常,可這一幕偏偏被熊飛看在眼裡,但見他面色一沉,心中恨道:“這幾人深夜到此,定是來見徐階,哼,這奸賊果然與嚴嵩同爲一黨!”想到這裡,熊飛眼中不由閃過一絲殺意。
徐福將這幾名錦衣衛送走,隨即吩咐下人將大門關了起來。只見他快步走到書房,叩門而入,在徐階身前躬身一揖,道:“老爺!”
“他們都走了?”
徐福道:“是,走了!”
只聽徐階嘆了一聲,起身走了下來,道:“如今倭寇犯我福建沿海,猖狂肆虐,朝廷屢遣良將,局勢仍不得緩解。錦衣衛與嚴嵩勾結,平日雖然作威作福,肆意妄爲,然而國難當頭,還是分得清輕重的。”
那徐福在一旁聽了,不禁微微點頭。忽然,徐福眉頭一揚,右手已然握住了腰間六合刀。只聽徐福喝道:“朋友,既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何不現身相見?”
話音剛落,只見窗外人影一閃,已是躍了進來,那人自然便是熊飛了。他親眼見到徐福送那幾名錦衣衛出府,此刻又聽到徐階方纔所言,更是斷定徐階與嚴嵩乃是一丘之貉,只可惜徐福在場,不便下手,正思如何將徐階殺了,卻不料被徐福察覺到了。
那徐福一見乃是熊飛,不由也是一怔,奇道:“是你?”
熊飛冷冷瞧了他一眼,道:“怎麼,很意外麼?”
徐福聽他言語中頗有怒氣,只怕是要對徐階不利,於是悄悄握住六合刀,望着熊飛道:“閣下深夜到訪,不知爲了何事?”
熊飛性格爽快,從不拐彎抹角,既然今日被他察覺,徐福久在江湖行走,知道瞞他不過,索性便將意圖說了出來。只見熊飛驀地向徐階看了一眼,道:“爲了什麼?爲了他!”
徐福見他眼露殺氣,已猜到幾分,但他此刻說來,仍是大吃一驚,喝道:“大膽,你可知他是何人?”
熊飛冷言道:“自然知曉,他是一個欺上瞞下,陽奉陰違,禍國殃民的奸賊,僞君子!我今日便是要爲天下無辜受苦百姓除此奸賊,替天行道。”
那徐階見他義憤填膺,心中不由嘆了一聲,“此子雖然胸懷俠義,然而這份耿直正義卻是被人利用了!”
徐階正要開口,忽見劍光一閃,熊飛已是拔出長劍,劍光抖動,向他急刺而來。那徐福面色一沉,霍的一聲抽出佩刀,擋在徐階身前。
然而,正在這時,只聽一聲嬌斥,“休傷我爹爹!”
熊飛只覺身後寒風襲來,急忙撤劍架開,來人自然是夏芸了。熊飛既已知其身份,便不肯下殺手,否則,憑夏芸的武功又怎能阻止熊飛。
夏芸一劍將熊飛逼回,藉着劍身之力,一個燕子翻身,從熊飛頭上飛了過去,閃身擋在徐階身前。待她剛一站定,不由華容失色,驚道:“熊大哥,怎麼是你?”
她驚惶過後,心中立時涌出一絲怒氣,斥道:“你……你爲什麼要殺我爹爹?”
熊飛乍見夏芸,只見她雖然清麗出塵,嬌媚可愛,但比起半年前卻是消瘦了許多,看來她這半年過得十分不易。熊飛不由心中一酸,忽的上前一步,然而看到徐階雙眉緊鎖,似是對他心存怒意,畢竟當日夏芸受傷垂死皆因他而起。
熊飛當即停住腳步,冷哼一聲,道:“我便是要殺這假仁假義的奸賊,你欲如何?”
夏芸聞言一驚,直氣的面色發青,握着“秋水劍”的雙手不住顫抖,又想到他當日不問青紅皁白便將自己打傷,不由心中怒意翻涌,斥聲道:“你……你個狂妄自大,桀驁不羈的糊塗蛋!”
熊飛冷不丁聽夏芸如此謾罵,不禁眉頭一簇,哼了一聲,將頭扭了開去。
然而此時,只見徐階忽的嘆了一聲,推開夏芸和徐福,走上前來,輕輕道:“年輕人,你胸懷俠義之心,心繫黎民百姓,老夫佩服,可芸兒罵的對,你確實糊塗的緊。”
熊飛望了徐階一眼,道:“怎麼,你難道不該殺麼?那滎州知州林文傑你又作何解釋?他不是你指使的麼?”
他連聲發問,本想徐階會巧言解釋一番。不料那徐階聽了忽的搖了搖頭,向徐福使個眼色,那徐福快步走到門前,四下觀望一陣,反手將門關了起來,隨即走到書架旁,移開一本厚厚典籍,探手過去輕輕一扭,只聽“吱吱”幾聲,身後的大書架竟是生生移了開來。
徐福走了過去,推開一扇石門,鑽了進去。不多時,那徐福復又走了出來,不過這次他身後還跟着一個人,一個年邁的老人。
熊飛一見那老人,不禁吃了一驚,這老頭不是別人,正是滎州知州林文傑的老管家。熊飛這下可真就糊塗了,看看這老管家又望望徐階,百思不得其解。
只聽徐階道:“老人家,你就把事情說給這位少俠聽聽吧!”
那老管家躬身應了一聲,“是!”隨即擡起一張佈滿皺紋的老臉,細細說起了當日之事。但見他面龐抽搐,似是不知如何開口,過了許久,才深深嘆了一聲,道:“那天,你們走後,我家老爺便令小姐夫人收拾衣物,命老奴護送着夫人小姐離開滎州,可是還未等我們收拾停當,忽然從門外衝進幾名錦衣衛,將我家老爺夫人團團圍住。”
熊飛聽到這裡,心中忽然閃過一個不好的念頭,只覺事情絕非自己想的那麼簡單。只聽那老管家繼續道:“爲首的一名錦衣衛質問我家老爺爲何不按計劃行事,卻被我家老爺厲聲怒罵了幾句,那名錦衣衛頭領惱羞成怒,當即下令將我林家盡數殺死。”
“什麼?”熊飛臉色一變,驚呼道。
“可憐我家小姐尚未成年,竟也慘死在屠刀之下,也是我命不該死,那錦衣衛將我一隻手臂砍下,又見我年老垂死,便也沒有將我放在心上,其實我只是昏了過去,並沒有死。”
老管家摸了摸一條空蕩蕩的左臂,又擡頭看了熊飛一眼,道:“那一日,老爺給你們喝的酒裡面根本就沒有什麼毒藥,老爺早知難逃一死,前天晚上將此事告訴老奴,讓我帶着夫人和小姐離開,卻不料還是遲了。我本想追隨老爺與地下,一死了之,可我這一死,老爺的冤屈豈不無人知曉,所以,我自滎州偷偷逃出來,一路乞討,歷經半年纔來到京城,將事情的原委稟明徐閣老!”
熊飛聽他說完,胸口一窒,登時如受重擊,臉色霎時間血色全無,身子一晃,長劍“鐺”的一聲掉在地上。熊飛惶恐萬分,腦海中不住思索,若這老管家所言非虛,那麼自己可真是世上最爲愚蠢的人了。
窗外,涼風陣陣,然而熊飛心中卻是比這晚風更要淒涼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