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蓮死後,露露向皇上請旨,帶着幾個小宮人搬去了蓬萊山的天籟閣,當然名義上說是去照顧那裡的閣館,楊鐸自然應允,林秀蓮在那裡住過,露露又是她喜歡的丫鬟,由她照管那裡,楊鐸也可放心。
天籟閣還有林秀蓮用過的很多舊物,都放在幾間正殿裡,露露不讓人移動,仍舊擺在遠處,她自己也仍舊住在以前住過的偏殿裡,而正殿的門整日的關着,不許那些小宮人們私自進去,就是去打掃,也是她自己進去打掃。
楊鐸前兩年還會經常來看看,後來就不大來了,大約是因爲看了總是傷感,還不如不看。
這一天,趙六兒竟然破天荒的跑到了天籟閣來。
露露整日都伴着一張臉,對身旁的宮人太監們都沒有什麼好臉色,看見趙六兒,竟然露出了幾分笑意,“趙公公怎麼來了?”
趙六兒擦了把額頭上的汗,往年的七月初京中已有了涼意,今年的七月卻還是那麼熱,“惠貴妃殯天了,姑娘這邊也該準備一下,內務府很快就會送喪服過來。”
慧貴妃就是以前的惠妃娘娘張靜若。
露露一邊把趙六兒朝偏殿裡讓,一邊皺起了眉頭,“慧貴妃不是蠻好的嗎?怎麼會突然殯天了?”
趙六兒在椅子上坐下,掏出摺扇打開扇着,“誰說不是呢,不過就是她自己想不開,這個誰也沒辦法。闔宮都知道皇上心裡只有王妃,王妃去了,那個相思姑娘生的跟王妃有六七分像,那是她的造化,皇上行動就把她帶在身邊,雖然太后張羅着給皇上又選了幾個秀女,可是皇上對他們都是一樣的態度,並沒有偏疼誰,慧貴妃真是犯不着爲這個生氣啊。這次聽說是那些秀女中的一個劉嬪懷了身孕,慧貴妃纔想不開抹了脖子。”
露露正端了一壺涼茶走過來,聽見趙六兒說慧貴妃抹了脖子,嚇了一跳,皺眉道:“她真是抹了脖子死的?也太慘烈些了吧?”從桌上拿起個茶杯倒了杯茶水。
趙六兒接過露露遞來的涼茶喝了一口,不無嘆息的說道:“誰說不是呢,想不到慧貴妃竟然是這樣個烈性子啊,從前那個靜嬪,後來封了酈妃那個,還記得吧?她那時候也是尋了短見,不過人家可是懸樑自盡的,不像她,弄得血流了滿地,那麼嚇人。”
露露自己也倒了杯涼茶,端起來匆匆喝了兩口,才覺得心裡的滋味好一些,“說到底,慧貴妃也是個癡情的人。”
趙六兒點了點頭,“宮裡那個女人不癡情啊?偏生萬歲爺只有一個,這也沒法子。”
露露覺得趙六兒的話雖然直白了些,但是細想想也很在理,沉吟良久,又問道:“那皇上呢,人可在宮裡?”
趙六兒瞥了露露一眼,咂舌道:“皇上這兩個月都在西山呢,前朝的皇帝在西山修了幾座道觀,年前皇上讓工部重新整修了一遍,我也跟着皇上去看了幾次,修的還蠻不錯,金碧輝煌的又不俗氣。主要是那邊夏天涼爽,皇上應該是要過了夏天才會回宮吧。”
露露忍不住又問道:“還是帶了那個相思在身邊?慧貴妃這一出事,不是得回來了?”
趙六兒搖了搖頭,“只怕也不會回來,皇上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會把誰放在眼裡?是啊,仍舊帶着相思呢。”
露露心裡一直很疑惑一件事,就趁便問了出來,“相思跟着皇上也有幾年了,還是沒有身孕嗎?”
趙六兒看了露露一眼,笑得曖昧不明,“這你就不懂了吧,在這宮裡,皇上想讓誰懷孩子她就會懷,不想讓誰懷,她就不會懷,相思啊,這輩子是難嘍。”
露露有些索然無味的道:“我還以爲皇上真的就把相思當成小姐了呢。”
趙六兒不以爲然道:“怎麼會,雖然相思長的有些像王妃,可又不是王妃,皇上就是再思念王妃,也不會自欺欺人的,他啊,心裡頭明白着呢,比我們都明白。”
一句話說的露露也不言語了。怔怔的喝了一會茶,起身又給趙六兒續了些茶水,給自己也倒滿了一杯。
“太后呢?前些日子聽說太后身子不好了,太醫怎麼說的?”露露又問道。
趙六兒搓了搓手,“太后的身子骨是不成了,太醫話裡的意思,能過得了今年就不錯了。”
露露想了想,道:“以前我見太后的次數也有限,不過太后年紀不大,一直聽說身子都很硬朗,怎麼忽然就病了呢?”
趙六兒喟嘆醫生,道:“聽張進說,先帝爺跟太后娘娘也算是伉儷情深,先帝爺去後,太后娘娘一直鬱鬱寡歡的,不知道的人外頭看着還好,其實太后娘娘心裡苦着呢。”
露露默默點了下頭。
趙六兒喝了幾口茶,又慢悠悠的開了腔,“前幾天我出去看了一會幹爹。”
露露擡起頭,“就是,張公公他還好吧?”
趙六兒點頭,臉上露出幾分笑意,“好,乾爹的身子好着呢,他老人家說啊,這些年不在宮裡,心也靜,日子也清閒,舒坦着呢,我看着啊,他老人家還比上次見胖了些呢。”
露露也忍不住笑了。
趙六兒忽然又嘆了口氣,道:“看着乾爹過的舒坦,我心裡也高興,可是我在這宮裡什麼時候是個頭啊,也不知道往後有沒有乾爹這樣的造化。”
露露遲疑片刻,安慰他道:“一定會的,皇上待你很好,過幾年,你也求個恩典,皇上就放你出去了。”
趙六兒皺起的眉頭又舒展開了,“對,你說的不錯,過幾年我就跟皇上求恩典,想來皇上也會答應的。”他頓了頓,又問露露,“你呢?真打算就這樣過一輩子?”
露露一時不答,輕輕晃動着手裡的杯子,杯子裡的涼茶在白瓷杯中來回晃動,激起絲絲漣漪。她忽悵悵的嘆了口氣,道:“我現在也挺好的,我不比你們,出去怎麼着就可以安個家。我年紀大了,出去一個女人孤零零的,也沒趣。還不如在這裡,還有外面那些小宮人們作伴,還有小姐當年留下的那些東西作伴,這樣,挺好。”
趙六兒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附和道:“嗯,是,挺好。”
午後日光透過窗櫺灑在青磚地上,日光粼粼如水波,無聲流轉。光陰也就這樣,慢慢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