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茂林哼笑了一聲,道:“媽媽這句話就說錯了,什麼叫應該沒問題?王妃的身體能這樣含糊嗎?媽媽應該清楚,呂醫婆診斷的結果並非有孕。呂醫婆告訴你的話是王妃血氣不活,故月事延後。不過那都是假的。王妃月事延後的真正原因是有人在王妃的飲食里加了毒藥。”
只聽得一聲脆響,秦氏手中的茶盞滾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茶湯四濺開來。秦氏的一雙眼卻直直的望着前方,面若死灰。
想不到在林秀蓮飲食中下毒之人竟然是秦氏,張茂林反而有些意外了。因爲晉王說,太后想要在林秀蓮身邊安插她的人很難,晩隱居也不可能有太后的人,可是秦氏此刻的舉動,無一不說明她就是那下毒之人,若她不是太后的人,那莫非下毒之事竟然不是太后指示的?
張茂林全身的神經都繃了起來,嗓子有些發乾,他匆匆灌下兩口茶,緊聲逼問道:“果然是你動了手腳,你說吧,是誰指使你的。”
秦氏豁然警醒,她剋制住心神,拼命搖頭道:“沒有人指示我,都是我自己做的,跟任何人都無關。”
她竟然如此輕易的就承認了,張茂林反而有些意外。他見秦氏一口咬定是她自己做的,不肯吐露出背後主使之人,就緩和了態度,笑容也和煦起來,道:“你是不敢說吧,我可以求王爺開恩,只要你說出背後指使你的人是誰,絕對不會傷你性命,仍舊留你在王妃身邊當差,以前的事兒就一筆勾銷了。”
秦氏這會兒一臉死灰色,雙目呆滯的盯着腳下的碎瓷片子,張茂林的話也不知道她是否聽見了,只是木然的搖了搖頭。
張茂林又道:“莫非你是怕指使你的人不放過你?”
秦氏仍舊那一副神情。
張茂林就又說道:“你只管放心說出來,王爺會保護你的,這宮裡你要是覺得不安全,王爺會把你送往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再說今日的事兒,你知我知,王爺知,不會再讓第四個人知道。就是王妃,現在也還不知情呢。”
秦氏忽然醒過神來,她那一雙眼睛就像是死人的眼睛,毫無神采,聲音卻不再模糊,認真的說道:“張公公,你不用說了,我是不會說出那個人是誰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只求別告訴小姐,小姐日後若是問起,就說我失足落在太液池裡淹死了。”
張茂林聽秦氏這樣說,只怕今日是不會說出背後指使她那個人了。他便廢然嘆息一聲,道:“如今王爺去宮裡頭了,也不逼着你這會就說出來,只想請你再好好想一想。三日之後,我再來問你吧。”張茂林說罷,便即起身出去了。
張茂林回到前面院子裡,見趙六兒與陳小五兩個仍舊在殿門口轉悠,就上去吩咐道:“方纔的事兒,一個字也不許說出去。若是晚隱居的人來問秦氏的下落,就說她在西偏殿裡站了片刻,不等王妃召見,就自己回去了。聽明白了沒有?”
陳小五與趙六兒忙一齊說道:“奴婢知道,絕不會說漏嘴的。”
那個趙六兒又說道:“方纔來的時候,秦氏是與那個小蟬一起來的,半道上那個小蟬說要出恭,就溜了,只怕她已瞧出破綻了。”
張茂林想了想,道:“無妨的,她若是回去報信就更好了,我們不是正等着那些個奸細坐不住了自己跳起來嗎?”
趙六兒眼中閃過狡黠的光芒,道:“原來是這樣,乾爹,那明日若是還有人來,是不是也先請進去,報請乾爹來問話。”
張茂林輕點了下頭,“只要是晩隱居的人有任何異動,都要及時告訴我。這次一定要把王爺交代的大事兒給辦利索了,等王爺回來了好覆命。”
陳小五與趙六兒忙一起道:“是。”
張茂林又細細交代他們兩人幾句話,一轉身,看見小七與小九兩人領着幾個小宮人提了食盒走過來,就問道:“晚膳是依着王妃喜歡的做的嗎?”
小七道:“回張公公的話,都是按王妃喜歡的做的。”
張茂林就含笑點了下頭,道:“送進去吧。”
小七與小九又向張公公行了禮,就走上去打開大殿的門,領着那幾個小宮人一徑進去了。
(轉)
因爲下午吃過一餐飯了,所以晚膳就比平常送來的晚一些。
林秀蓮因見楊鐸平時愛看那幾卷《冊府元龜》,故而這會兒歪着沒事,就把一卷《冊府元龜》拿出來歪在羅漢牀上翻看着。
小七在書房的槅扇外立住,輕輕喚了聲,“王妃。”
林秀蓮目光稍稍從書卷上移開,“有事嗎?”
小七小心翼翼答道:“晚膳好了。”
林秀蓮就放下書卷,站起身來說道:“那就傳進來吧。”
小七與小九就帶着那幾個宮人雁翅般走了進來。皆一同蹲下身去給林秀蓮行禮。林秀蓮示意他們起來,仍舊在羅漢牀上坐了看書。
小七就與小九輕聲吩咐着那幾個宮人佈菜,菜有四樣,紅煨海蔘,清炒蝦仁,紫蘇燒魚,醬瓜片,湯品是冬瓜海米湯,點心是水晶蒸餃跟五香糕。米飯是御田粳米。
菜布好了,小七就向林秀蓮道:“王妃請用膳吧。”
林秀蓮起身,小九就忙帶着兩個小宮人捧了水,木樨鵝油胰,毛巾,上前來服侍林秀蓮洗手。
林秀蓮洗好手,在桌旁坐下,看桌上菜品,就問道:“這些菜是文杏堂這邊的廚房裡做出來的嗎?”
小七忙答道:“是,這邊的廚役特意詢問了王妃的喜好,又把王妃喜歡的菜品都學會了,這是第一次做南省菜,請王妃嚐嚐合不合胃口,若是不好,奴婢讓他們再改進。”
林秀蓮道:“我一個人用膳,下次不用做這麼多菜了。”
小七忙道:“是,奴婢記下了。”
林秀蓮這才動筷,先嚐了魚,幾乎與她從前吃的味道一樣,又吃了一塊蝦仁,菜的味道不差,只是蝦仁卻沒有晩隱居的好,她想起來秦氏說過,他們吃的蝦仁還是南邊帶過來的,想來這裡用的蝦仁是宮裡的,區別也就在這裡了。
忽然外面趙六兒隔着槅扇給林秀蓮請安,又說道:“王妃,王爺從宮裡給您帶了字條出來。”
林秀蓮脣角露出笑意,忙命:“快拿進來吧。”
趙六兒答應一聲,捧着一個荷包走了進來,雙手奉給林秀蓮。
林秀蓮抽開荷包的帶子,從中取出一張摺疊好的素箋,打開來就着餐桌上的燭光細細看去,正是楊鐸的字跡:
秀蓮卿卿如唔,小皇子屍身業已裝裹,停靈於寶華殿,只待欽天監與禮部議定入殮下葬日期。皇上悲痛不已,引發舊疾,不能理事,在承德殿靜養,皇后亦臥牀養病日久,宮中諸事繁雜,奈何得力之人不多,吾一時三刻不得脫身,心甚念汝。汝在文杏堂勿掛,按時用膳早早休息,餘抽空歸來視汝。另外,切記餘臨行前叮囑。
署名居然是楊鐸。
林秀蓮擎在掌中反覆看了三遍,心中一時甜喜如蜜。
趙六兒察言觀色,就含笑問道:“王妃可有回書?”
林秀蓮道:“送信的人還沒回去嗎?”
趙六兒點頭道:“還在殿外候着呢。”
林秀蓮就起身道:“我寫幾句話,你讓他們帶回去給王爺吧。”
趙六兒忙答應着。
宮人小七就先走到書案前替林秀蓮研墨。
林秀蓮抽了一張素箋,鋪在案上,從紫檀木筆架上取了一支筆下來,伏在案上寫道:
鳳實卿卿如唔,汝亦要按時用膳,事情繁雜,亦要注意保養身體,記得讓內官在茶水中放一些菊花,可清肝火,雖然繁忙,亦務必要早些安歇。我在文杏堂一些安好,晚膳有海蔘,魚,蝦,皆依照南省風味燒製,在此多謝。汝叮囑我不要離開文杏堂,我雖然不知原委,不過文杏堂有一壁好書,書卷相伴,亦可消磨時日。汝安心辦事,勿以我爲念,我會乖乖等你回來。
鳳實是楊鐸的小字,林秀蓮當初匆匆掃了一眼合婚庚帖,記下了。
林秀蓮運筆如飛,一口氣寫完,在末尾署上秀蓮二字。
從鎮紙下揭起素箋,林秀蓮握在手中吹乾了墨汁,摺好仍舊裝回那個荷包裡,打上結,遞給了趙六兒。
趙六兒恭恭敬敬的接過去,笑吟吟道:“奴婢這就讓他們送去給王爺。”
林秀蓮輕點了下頭,把楊鐸方纔的來信夾在案頭的一卷書裡,仍舊回內間用膳。
因爲心裡高興,晚膳不免就用的多一些。
一時晚膳用畢,小七與小九兩人一面指揮那些小宮人收拾桌子,一面打水服侍林秀蓮洗手。
林秀蓮看他們拾掇好了,親自去焚了一爐香,仍舊讓小七與小九在外面伺候,自家先把楊鐸那封信又看了幾遍,收在書架下層她收錄詩詞的那個匣子裡頭,便仍回內間的羅漢牀上歪着看書。看見那隻狸花小貓團在一張繡褥上睡得正香,林秀蓮就伸手在她粉紅的鼻頭上敲了一下,小貓略微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喵嗚一聲,閉上眼又睡去了。
林秀蓮看小貓似乎極困,就不碰她了,自己拿了一條羊毛繡毯蓋在腿上,伏在小炕桌上,一手託着下巴,一手翻着書頁,默默的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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