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厲的慘叫之聲,夾雜着朱厚煌並不懂的的語言。卻能讓朱厚煌感受到一股深沉的絕望之感。
讓朱厚煌唯一可以慶幸的是,火藥武器還沒有在戰場之上大規模使用,這裡大部分傷員都是刀劍傷,重物的砸傷,骨折,還有一些燒傷。
朱厚煌進來的時候,一具具屍體正在向外面擡。朱厚煌看着一個死不瞑目的眼睛,心中微微的一寒,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着眼前的一切。
朱厚煌一個傷員一個傷員的看過去。
雖然都是黑瘦矮小的占城兵,朱厚煌與他們又無法溝通。但是朱厚煌看見每一個人的傷勢,心中都涌現出一股自責之意,因爲朱厚煌想來,如果沒有自己,他們就不會出受如此之重的傷,而且朱厚煌也知道。這裡大部分傷員都活不下來的。
在抗生素髮明之前,大部分戰場上的傷亡都不是來自直接的陣亡,而是因爲傷勢無法好轉而死去。
而現代看來沒有什麼問題的,外傷骨折。在這時代卻是要人命的東西。
朱厚煌不得不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重複道:“我沒錯,我是在創造更美好的未來,我會讓歷史從我走上更光輝的大道。”
但是朱厚煌內心深處卻隱隱約約有一個聲音在責問自己:“你難道不是爲了自己的榮華富貴,爲了自己的青史留名,而做這些事情嗎?何必將自己看得那麼高尚。”
朱厚煌幾乎想要忍不住逃離的時候,忽然一個占城兵掙扎的跪倒在地,向朱厚煌磕頭,地裡咕嚕說了一番話。
“他說什麼?”朱厚煌問身邊的通譯。
“他說:‘除卻殿下之外,從來沒有人關心過他們這些將死之人。’”通譯說道。
朱厚煌看着這個傷員,他不過是大腿骨折而已,如果在現代並不過幾個月就可以養好的,但是朱厚煌卻知道在這個時代,在這個情況之下,他能保住性命的可能性。就已經很少了。
朱厚煌上嘴脣與小嘴脣張合幾次最後終於說道:“放心,你會好起來的。”
朱厚煌也不知道自己所說的是不是善意的謊言,他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壓力,起身離開了傷兵營。
朱厚煌在傷兵營外忽然停下了腳步,說道:“沈醫師。”
“臣在。”沈醫師說道。
朱厚煌說道:“傷兵營就交給你,第一,你務必竭力救助傷兵。”
沈醫師說道:“醫者父母心,臣自當竭力。”
“第二,”朱厚煌微微一頓,說道:“將來我軍也會有大仗去打,所以孤希望弄趁着這個機會挑選機靈的士卒,將傷兵營給立起來。”
沈醫師苦笑道:“不是臣不盡力,而是培養一個合格的郎中,實在不是一時半會,能培養出來的。”
朱厚煌說道:“孤沒有想一下培養出很多郎中,但是像包紮,上藥,等等活計,難道不需要人幹嗎?孤希望弄能儘快的培養出一批熟手。將來也好接待更多的傷員。”
沈醫師愣住了,他說道:“殿下,傷員還有很多嗎?”
朱厚煌好像是回答他,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說道:“誰知道。”
傷兵營就在中軍營不遠之處,夜深人靜之時,朱厚煌在中軍大帳之中,就能聽見依稀的慘叫之聲傳來。甚至有慘叫之聲戛然而止。
李良欽見朱厚煌一直沒有睡下,問道:“殿下,是不是明日將傷兵營移走?”
“不必了。”朱厚煌說道:“如果孤也嫌棄他們,那麼全軍就沒有人能看得起他們,移走之後,他們的待遇絕對會大規模降低了。再者孤所做的事情,孤承擔的起,如果世間有萬般罪孽,皆在孤身。”
朱厚煌這才知道,爲什麼很多領兵大將在晚年都會篤信佛道,實在是戰場給人的壓抑之感,絕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住。
李良欽看着朱厚煌,心中感動非常。
王陽明看中朱厚煌,並不是朱厚煌什麼遠見卓識,也不是他有什麼雄才大略。而是朱厚煌有一顆仁者之心。
朱厚煌自覺不自覺的表露出的這一點,纔是讓很多人衷心追隨的原因所在。而朱厚煌反而不自知。
不說自古以來,單單是說大明的上位者,如正德,固然有自覺的胸懷與眼光,但是你說正德多麼愛民,那就過了。正德未必不知道他身邊近臣做得種種事端,但是在正德看來,朝廷上的平衡,要比區區幾戶百姓重要的多。而楊廷和等人,也是如此。
楊廷和爲了清丈田畝,在北直隸大大出手,其中未必沒有冤枉的。他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所做有什麼不對,對他來說政治目的的實現,要比區區一些百姓的傷亡重要的多。
而唯有朱厚煌有此心。
也許是迂腐,也許是婦人之仁。但是朱厚煌不濫殺一人,即便是做了違心之事,心中的自責苦悶。卻倍與之前。
朱厚煌一夜沒有怎麼睡覺,第二日一早,太陽剛剛升起,又一輪的征戰開始了。
彷彿是昨天的重演,依舊是占城軍賣力的攻城,不過這一次已經沒有賞金了,朱厚煌昨天一天撒出十萬兩白銀。幾乎占城士卒人手都有一二兩銀子。如果在繼續這樣下去,海雲關能不能打下來,朱厚煌不知道。但是朱厚煌一定會破產。
也許是沒有了昨天的金錢激勵,也許是昨天的慘重的傷亡,讓占城兵士氣低落。在火炮與弓箭的掩護之下,占城兵不過攻了一會兒,就攻不動了,反而大隊潰逃。
朱厚煌緩緩的閉上了眼睛,說道:“俞大猷,殺。”
俞大猷高聲說道:“是。”
俞大猷率領本部堵住了占城兵的退路,本就不寬敞的山谷,被堵的嚴嚴實實的。
俞大猷列陣而出,大聲說道:“後退者斬。”
也許是占城士卒,聽不明白俞大猷的話,也許是占城士卒以爲法不責衆。根本沒有在乎俞大猷的話。
俞大猷手一揮,無數根長箭射了出去。
叮叮噹噹射倒了大片大片的人羣。隨即俞大猷本部列成陣勢緩緩的向前走去,數千人同起同落,好像不是一個人在行走,而是一個巨人在邁步一樣。
將佔城士卒嚇得瑟瑟發抖,二話不說,立即開始轉身回去,再次撲城。
就剛剛那一會兒功夫,就有數百人死在俞大猷的手下。連佔城王也來找朱厚煌說情了,不過他說情的重點不一樣,他說軍中有很多佔城貴胄子弟,可不可網開一面?至於那些賤民就不用在意了。
朱厚煌不想與占城王鬧僵,自然同意了,朱厚煌馬上後悔了自己的決定,他萬萬沒有想到,他這裡一點頭,占城王幾乎將佔城軍中各級將佐全部抽調一空了,讓朱厚煌不得不想辦法不管是提拔占城士卒之中懂漢語人的官職,還是從雍軍之中抽調一批士卒當軍官。
還好,朱厚煌對這些占城士卒也沒有太大的指望,只希望他們能猛磕城池遍行了。這些臨時的軍官大致還行,居然沒有消弱多少戰鬥力,可見占城軍平時的戰鬥力,也不怎麼樣。
當然這只是一個小插曲。
朱厚煌知道,將來的戰鬥還會更加艱難與殘酷,如果不在短時間攻下海雲關,那麼當海雲關得到安南腹地的人力,物力支持之後,將是更甲堅不可摧,牢不可破。
不過,即便這樣拼命的督促之下,占城軍的攻勢也一次弱於一次,甚至還弄出幾次潰敗於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