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離開的南京碼頭。正德的鑾駕一點一點變小,福船風帆升起,順流而下,好像是御風而行。
王陽明與朱厚煌並肩站在船頭。
王陽明說道:“殿下既然拜我爲師,我也不要知道殿下的學業如何?”
朱厚煌有些忐忑,他自己知道自己,他對儒學不過是泛泛而學,在王陽明這樣的大儒之下恐怕一句話都頂不住,但是身爲人子弟,也只能頂着。他默默回想小時間背得四書五經,一樣一樣流淌過心中,最後一要牙,說道:“王師請問吧。”
王陽明說道:“殿下對東雍之事的將來有何規劃?”
“啊?”朱厚煌大吃一驚,他沒有想到王陽明會問這個,一時間接不上來。
王陽明看到朱厚煌這個樣子,輕輕一笑說道:“怎麼,沒有想到我問你這個吧?你和他們不一樣,我教你經傳,又有什麼用啊?難不成要你考秀才?你身爲雍國之主,對你的考題,就是你對雍國的戰略。”
“這個我在行。”朱厚煌心中大喜,說道:“王師,弟子在京師之中,就有所規劃。當初佛郎機使者南來,弟子以貴胄子弟的身份,與佛郎機使者想談,得到了一些泰西情勢。從其中發現了極大的機會。”
這樣的話,朱厚煌在正德面前說過還幾次了,早就輕車熟路。說起來非常流暢。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的地方。
“西夷這百餘家來,版圖擴張,數以百倍,他們以航道爲主幹,以港口爲樞紐,以商貿爲財源。火器爲鋒矢,括地萬里,滅國無數。可謂兵威赫赫。”朱厚煌下意識爲西方人的臉上貼金。這不是因爲朱厚煌崇拜西方人,而是美國軍方的故計,誇大敵人的實力,纔好從國會弄經費。
“這一件事情,我知道一二。”王陽明說道。
“王師怎麼知道的?”朱厚煌吃驚的問道。。
“任何在陛下身邊發生的事情,都不是秘密。”王陽明的話一點不錯,天下的中心在北京,北京的中心在正德身邊。
正德身邊的消息,都不知道被多少耳朵所關注。所以朱厚煌在正德身邊所說的話,幾乎都成了大明上層的公開的秘密,正德的南海都護府計劃,雖然談不上人盡皆知,但是該知道都知道了。
朱厚煌微微一頓,說道:“大明的藩王,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且不可參合四民之業。簡直就在養豬的,徒徒消耗朝廷錢糧一點用都沒有,已經成爲朝廷的大患,所以弟子在北京之時,見西夷的世界地圖,見天地之廣闊,就心中生出這個注意,寧可與周制海外封建,也不願意作爲內地藩王,還好皇兄寬厚恩准弟子,纔有弟子現在之舉。”
王陽明說道:“殿下所言,對解決宗藩徒耗錢糧的問題,也算是一個好方法,卻不知道,海外有這麼大的地方,能容納大明這麼多藩王。”
朱厚煌說道:“弟子之前不知道,再看過世界地圖之後,才發現山海經也不見得都是虛言。東過大洋有一大洲曰美洲,面積之大,是我大明版圖的數倍之大,如果將大明藩王都分封到哪裡,說不定還不夠了。”
王陽明知道,將大明內地的藩王移封海外,不是簡簡單單有地方就行了,是很複雜的,並不是每一個藩王都如同朱厚煌這樣好說話。
他打斷了朱厚煌的話,說道:“說東雍吧。”
“是,王師,”朱厚煌答應一聲,接着將他在東雍上的安排一一說出來,說道:“今年,以陸尚書之能,有寧王之亂中被髮配的亂軍,定然能將整個東雍填滿。到時候將東雍全部開闢成良田,雍王一脈也能有沐王府世鎮之福,弟子也算是安心了。”
王陽明淡淡一笑說道:“如果殿下你僅僅想這樣,殿下也不會請我來的。”
朱厚煌嘿嘿一笑,說道:“王師,所料不錯。弟子也有一點妄想。”隨即他帶着幾分咬牙切齒的說道:“弟子與佛郎機人有所交鋒,兵敗之餘,被逼得簽訂城下之盟,如此奇恥大辱,弟子從來沒有忘記過,弟子想請師傅相助,爲弟子報此大仇。”
“哦,”王陽明看着兩岸風光,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朱厚煌說話。
朱厚煌看王陽明的樣子,問道:“王師?”
王陽明說道:“殿下想要報仇,要麼去請陛下出手報仇,要麼自己十年生聚十年修養然後報仇吧。”
朱厚煌長出一口氣,心中暗道:“要騙聰明人,實在是太難了,而且王陽明又是一等一的聰明人。”朱厚煌知道騙不過王陽明,定了定神說道:“王師,你怎麼看天道?”
王陽明說道:“你不知道嗎?天道者,天理也,心即理,就是人心。”
朱厚煌說道:“那麼如果先生去後,這世界上就沒有天理了?”
王陽明說道:“我心既沒,何言其他。”
朱厚煌說道:“自古以來日月往返,四時變化,在上古無人之時也是如此,當全天下之人死盡了也是如此,卻不知道先生的學說將這些放在何處?”
王陽明說道:“無人之上古時,有日月,有四時,汝何知之,天下之人死盡,有日月有四時,汝又何知之?不過臆斷之詞而已,臆斷之詞不可爲信,且人應先爲人,再言其他,自己心尚不定,大言天地之外,又有何意?”
朱厚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他明明不是這個意思啊?怎麼被撤到這個上面了。他定定了神,確定自己耍嘴皮子絕對不是王陽明的對手。準備藉助無所不能的託梅大皮,說道:“泰西將天下之間的學問,分爲兩種,一種是自然科學,就是指天地萬物的運行與規律,這是自然科學,另一種是社會科學,社會科學是指與人相關的一切學問,請問先生的學問之中,將自然科學放在何處?”
王陽明聽到這個說法,覺得耳目一新,隨即又覺得自然科學,在自己的學問之中,無處安置。似乎在儒家學說之中,也沒有地方安置,而且他覺得天下萬物本就是一體。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劃分也太過生硬了一點。
天地人爲三才,又豈能分開?簡直是誤入歧途。
王陽明說道:“聖道廣闊,夷人之學用來攻石尚可,如果癡迷於夷人之學,就有誤入歧途一嫌。”
朱厚煌頓時感到心灰意冷,暗道:“我請王陽明來,一來王陽明是當時儒家的領軍人物,二來比起王陽明的心學,程朱理學更讓朱厚煌厭惡。而且王陽明能在儒學上另立一支,說明他更有革新精神,本想請王陽明爲科學發展弄出一套支撐的理論,儒家的理論,卻沒有想到,居然是這樣的答案。”
朱厚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難不成他的所做所爲都做了無用功嗎?
“倒也算不上無用之功,最起碼,人人可以致聖賢的心學,要比程朱理學更加有活力。”朱厚煌也只能這樣安排自己。
王陽明說道:“而且,所以自然科學之論,我尚有不明之處,去東雍還有幾日,這幾日在船上,就請殿下給爲講解一些所爲的自然科學到底是何物?”
“是。”朱厚煌心中又燃起一絲絲希望來。希望王陽明能回心轉意。不過他也知道,改變一個人的信念,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如今所做的不過是盡人事而聽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