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兩個孩子追逐着跑開了,褚非煙扯扯衣領,冷不丁身後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她一驚之下回頭,看到一個小丑面具,一頭烏黑的秀髮披在肩頭,是個女孩子。
女孩的聲音很好聽:“我在跟朋友做遊戲,看能不能找到彼此。”
褚非煙點點頭,姑娘,你跟我一樣惡趣味。
女孩指指褚非煙的外套說:“要不我們換衣服吧,這樣更好玩兒。”
兩人身形相似,褚非煙對着女孩兒豎起了大拇指:“好主意。”
女孩很利索地脫下了自己的外套。農曆元月的夜晚畢竟還是冷的,燈光下,女孩的呼吸裡帶出淡淡寒氣。褚非煙也忙脫下了自己的外套,與女孩交換了穿上。女孩的外套也是毛呢的料子,不過是黑色。
最後兩人彼此交換了電話號碼。女孩說她叫迅子。褚非煙將她的名字和號碼都記在了心裡。
或許受了迅子的感染,褚非煙有些興奮,在經過一個小攤時,她又買了一枚綴着彩色珠子的髮圈,把頭髮紮成了高高的馬尾,她很少會梳的一種髮式。所有這些做完之後她想,袁沐也許找不到她了,不過沒關係,她知道自己一定能找到他的。
公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沒想到這一找就找了一個小時。剛開始還慢慢悠悠的,到後來褚非煙有些累了。也不知道那個叫迅子的女孩找到朋友沒有。不過她想,大不了等夜闌人散去,公園裡沒多少人,他們一定會找到彼此。
她是深信的。
在另一條路上,袁沐看着一重又一重的人,耳中充斥着各種聲音,面具後面他微微皺了眉,沒想到在這裡找人還真是不易。終於忍不住撥通了她的電話時,卻聽到鈴聲在自己的另一個口袋裡響起了。
這丫頭,那最後的擁抱,原來是爲了這個小動作。她知道他很少用到右側口袋的,倒真是想得出,手機擱裡面,就不怕又被人偷了去?
袁沐看着遠遠近近的燈光,迷離如幻,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不會已經離開了吧?他想。
繼而又搖頭。應該不會,她說了:“袁沐,一定要找到我。”有一瞬,袁沐想把面具拿掉,卻又沒有。他就不信了,只要她還在這公園裡,他還真能找不到不成?
小河裡的冰已融化,粼粼波光裡,映照着裝扮兩岸的彩燈,五顏七色,光華流轉。
褚非煙站在小橋上,默然思索,自己爲什麼會想起做這樣一個遊戲?說是來逛廟會的,棉花糖沒有吃,好些節目沒有看,燈謎也只猜了兩個,兩個人就這樣混在茫茫人流中,執着地尋覓。
舞獅表演收場了,腰鼓演奏也到了尾聲,人們開始陸續散去。遠處賣小吃的大叔大嬸,招攬客人的吆喝從快節奏的此起彼伏變成慢節奏的喊一聲歇一聲。民族工藝品的攤位上,豔麗的旗幡還在風裡招搖。這小橋上,也沒有了打鬧的孩子。唯有偶爾經過又走遠的夫妻,年幼的孩子已趴在年輕父親的肩頭,沉沉睡着。
褚非煙的一隻腳,有一下沒一下地踢着欄杆。
又一
串腳步聲,走過身後的石橋。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這一次,是一個人。她心底一顫,倏然轉過頭去。
只那一個背影,挺拔而孤傲,右臂安靜地垂着,她知道是他。心裡踏實下來,莫名地有些感動。比預想的漫長,卻終是重遇了,一個小時二十分鐘。
袁沐走得很快,她小跑着追過去,走近了些,又放慢了腳步,不遠不近地跟着。
路的轉彎處,迎面走來一個女孩,戴着一副鬼臉面具,卻並不猙獰恐怖,反倒眉眼彎彎脣角翹起,甚爲喜感,和褚非煙戴的這副毫無二致。她身上的那件半長款毛料外套,也是淡青色,跟褚非煙換給迅子的那件同一個款式。那是依戀的新款。
還有深藍色普普通通的牛仔褲,因爲太普通,隨便走在街上都能遇到好些人穿,差不了太多。腳上的黑色短靴,是剛剛過去的那個冬天的流行款,去商場裡逛一圈,很多牌子做出來都大同小異。面具有些寬,頭髮大概是綁起來垂在了身後,看不分明。
相似的身高,相似的身形,相似的裝扮,一樣的面具。巧合得近乎詭異。
不知道爲什麼,眼看着袁沐朝那女孩走近,褚非煙四肢發寒,心裡有種緊緊揪起的感覺。
她再次問自己,爲什麼要做這樣幼稚的遊戲?是爲了證明無論如何他們都會找到彼此麼?
褚非煙覺得自己真蠢。
只剩了一步之遙,褚非煙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一陣風吹來,凜凜的寒意。袁沐卻突然轉了身,面具後看不到他的臉,他卻快步走來。
褚非煙停住了腳步。
“非煙,我找到你了,對不對?”袁沐問。
褚非煙下意識擡起手,卻只捂住了冰冷的面具,可是自己的氣息,熱熱地哈在了手心。
袁沐從面具上拉下她的手,緊緊握在了手中:“冷了是不是?”
褚非煙點頭。
袁沐鬆開她冰涼的手,扯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冷冽的空氣裡,褚非煙揪住帶着他體溫的外套衣襟,難以言表的情緒哽在喉頭,說不出話。
袁沐則擡手摘掉了她的面具,面色無波。
等到褚非煙想起來再去看袁沐的身後,女孩已不見,路口轉彎處只餘暈黃的一片燈光,好像方纔那身影只是她自己的一個幻覺。
她卻潛意識裡覺得,那女孩,她是認識的。說不出理由,只是一種感覺。
袁沐拉着她的手朝外走。風瑟瑟吹着,他的衣服,有好聞的檀香味。
走出公園,門口路邊停着車子,耿興在車裡快要睡着了。
車子一路疾馳,袁沐冷着面孔不說話,褚非煙心虛地望着車窗外,經過學校附近的那條路時,也沒敢提出要回學校的話。
進了電梯,袁沐毫無意外地打了個噴嚏。這麼冷的夜晚,他就穿一件羊毛衫,不冷才叫怪。褚非煙終是鼓起勇氣扯了扯他的衣袖,小聲說:“袁沐。”
袁沐淡淡看她一眼:“就那麼一會兒,變了裝換了髮式,好有意思是
不是?”
褚非煙自己都覺得自己好過分,訥訥說:“我不是故意,是有個叫迅子的女孩,她要跟我換的。”
袁沐輕笑:“衣服穿在你身上,你不想換,她能硬扒了去?”
褚非煙咬着脣,無言以對。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褚非煙站着不動,袁沐說:“走啊,要住電梯麼?”沒好氣地牽了她的手走出。
九珠小映正巴巴兒等着,見到兩人回來,舒口氣:“可算是回來了。”忙不迭將熱茶糕點端了上來。
袁沐看都沒看一眼,徑直上樓去了。
褚非煙知道他不高興了,可也不用生這麼大氣,畢竟他是主人她是客人,這樣不過分麼?回頭看看門口,走的話又不甘心,而且口渴得真是厲害。只得先接了小映遞上的熱茶,喝了大半杯。
袁沐上去後就沒再下來,褚非煙擱下茶杯,也走上樓去。
門虛掩着,褚非煙站在門口敲了敲,沒有迴應。九珠跟上來,對着門內喊:“三少,三少。”
“什麼事?”袁沐的聲音從裡面傳出。
“我來送茶水。”
“擱桌上吧。”
“誒。”九珠應一聲,推開了門。
褚非煙跟着九珠進去,卻並未看到人,正納悶,就聽到旁邊浴室裡輕緩的音樂,以及嘩啦啦的水花聲。九珠衝她笑,她立刻明白過來,他在洗澡。臉頰一熱,她正要退出,又一陣嘩啦啦的水聲,音樂卻又停了。
九珠跟出來,小聲問褚非煙:“這是怎麼了?明明出去時心情很好的樣子,吵架了麼?”
家裡都知道袁沐洗澡時有聽音樂的習慣,若關了音樂,那一定是心情很不好,聽什麼聲音都覺得煩躁。
褚非煙雖還不瞭解這一層,到這時到底也生了氣。不就是個遊戲嘛,雖說她玩得過了些,起初卻也是他同意的,至於這麼大氣性麼?
褚非煙回房間坐了一會兒,其實心裡也沒那麼難過,說不清是爲什麼。於是,乾脆也洗澡去了。
洗完澡後,褚非煙擦着溼漉漉的頭髮穿過房間。遠處的鞭炮聲響一陣停一陣,更顯得房中安靜。這個家啊,一向都安靜得過分。她拉開了門。
袁沐站在門口,趴在欄杆上,背影孤清。
褚非煙就這樣看着他,彷彿時間都靜止。過了一會兒,袁沐轉過了身。“洗完澡了?”他問。
褚非煙望着他沒說話。
袁沐說:“我剛纔洗澡的時候在想,等我出來,你會不會又走了。”
褚非煙心裡一酸,卻搖了搖頭:“你把我帶來的,就該把我送走,這麼晚了,你不送我,我爲什麼要走?”
袁沐看着她,脣角一彎,笑了:“到底是有了進步。”
褚非煙兩手無意識地絞着半溼的毛巾:“你這樣的人,真是很討厭。”
“過來。”討厭的某人用一種很平淡的語氣命令道。
褚非煙扁扁嘴,還是過去了。她想,誰叫咱剛纔犯了錯誤,惹人家生氣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