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沐打了個簡短的電話,之後黑色的車子隱入夜色,並沒有開往回家的方向。而是沿路向北開去。
深夜的咖啡廳門口,柏翰穿着藍色的羽絨服,瑟瑟而立,短髮被風吹起,有些凌亂。
袁沐的車子穩穩停下,他搖了車窗下來,彈探出半個頭說:“你不去店裡等,卻在這兒站着做什麼?”這樣冷的天,又不是等女朋友,有必要這樣有誠意麼?
柏翰走近,張張口,發出滯澀的兩個音:“袁沐……”卻皺着眉,沒了下文。
袁沐不禁也微微皺眉,道:“哭着臉又是做什麼?原來是沒誠意,那我走了。”說話間縮回頭,車子當真開動起來。
柏翰一愣,忙追着車子喊:“袁沐,袁沐,媽的,你給我停下。”
喊得瑟瑟的寒風裡,僅有的幾個路人紛紛側目看過來。
袁沐心情好,也不計較柏翰說了髒話,車頭一轉,將車子開到前面的停車場停了下來,下車時候脣角還勾了一抹微微的笑。
柏翰站在一片燈光裡,生生地打了個寒戰,這個冷麪三少,深夜裡這樣的笑意着實滲人。
袁沐卻不覺,拍拍柏翰的肩膀說:“走吧。店裡去敘。”其實他還在納悶,柏翰何時這般重感情了,得知他回國一定要見一見,第六感裡隱約覺得是有什麼事,方纔看柏翰欲言又止眉心輕鎖的模樣,此時又隱隱裡希望不會是太壞的事。
夜深天寒,袁沐叫了兩杯紅茶。柏翰說:“鬱老師發給你的設計案,你看了吧?有什麼意見?”
袁沐搖頭淡笑:“拜託你,別告訴我你是奉鬱老之命來跟我談工作的。你小子也太敬業,鬱老給你什麼好處?”
“奉命?我就是想,也沒資格擔次大任,往前數三屆往後數三屆,鬱老眼裡除了你還有誰?你不過出去半年,一有設計項目鬱老就念着你不在。這個國學館的設計案,鬱老說要年後啓動,分明是有心要等你回來參與。”柏翰說着,終歸不免幾分酸意。過去的幾年,嫉妒袁沐也有過,自己心下落寞也有過,可人家家世好,天分高,卻是不服也不行。
“行了,項目歸項目,”袁沐將手中白瓷杯放下,轉而說道:“你這樣急着見我,該是還有別的事吧?”
“別的事……是有一樁。”
“有便說來,吞吞吐吐做什麼?”
“不是我,是安怡,她其實不想讓你知道,可我……也是覺得沒辦法可想了。”
袁沐聽這麼說,也覺得急了,打斷他道:“到底什麼事?你總該叫我知道,不能乾脆點兒麼?”
“安怡她,剽竊別人的設計稿……”
袁沐倒委實沒想到是這樣一樁事。安怡,從山村裡出來的女孩子,天分說不上極高也算可稱道,一向來更是勤奮非常,刻苦非常。她比袁沐高兩屆,在那一屆學生裡,她的成績也一直算得優秀。兩年前經導師介紹,她在同門師叔的公司工作,據說表現也一向不錯。可是骨子裡有幾分清高又心思剔透的女孩子,何至於做出這等事呢?
袁沐在如此思忖後的反應是:“不是被冤枉,或者,替人頂缸?”
柏翰搖搖頭。
袁沐的一顆心沉下去,反倒平靜了,道:“那麼聰明的人,怎麼卻做糊塗事?你且詳細說。”
柏翰的講述倒是清晰,只是他知道的也只是表象。至於導致事情發生的原因,袁沐忖度之下,也只是幾分明白幾分不明白,明白的是安怡一貫的爭強好勝心,在工作上,她必然也是給了自己不小的壓力。她若想在工作上出成績,爭取畢業後留下,袁沐也是能理解的。而不明白的是,總覺得這些尚不足夠構成她去剽竊的理由,似乎還是有什麼外在的壓力才導致她做出糊塗事,可這外在的壓力又是什麼,卻是連柏翰也不知就裡的了。
對方已經申明,要麼賠償兩百萬,要麼呈堂起訴,由法院判決。這兩個後果,都是安怡無法承擔的。她一個山村裡出來的孩子,研究生尚不畢業,莫說兩百萬,二十萬也能要了她的命。而呈堂起訴呢,建築設計界,這個圈子其實就這麼大,一旦事情公開,她以後的前途怎麼辦?柏翰也是普通工薪家庭出身,幫着籌了一個多星期的錢,也不過籌到十幾萬,而對方,不會有耐心無止境等下去。
若不是實在無法,就是從柏翰自己而言,他也不想讓袁沐知道這件事。
喝下幾口茶,袁沐說:“材料你有沒有,回去轉發一份給我,若沒有,問安怡要一份,儘可能完整。”
咖啡廳即將打烊,兩人在門口告別,柏翰說:“袁沐,這件事你若能幫忙,算我欠你這份情,我以後會還,跟安怡無關,行不行?”
袁沐對於誰欠他情這種事多少有些麻木,卻還是笑道:“是你求我,自然是你欠我。不然你還想怎樣?”
柏翰怔了一怔,雖有幾分疲憊卻還是笑了。“謝謝。”他說。
這一句感謝,卻是發自內心。
次日一早,袁沐就開了車子到了褚非煙學校門口,想想不大好,又往前開了一段,轉進了旁邊的一條小路里。袁三少就坐在車裡,開始欣賞週末早上的北京市民生活。加起來他在這個城市生活了總也有十幾年,卻第一次這樣安靜地欣賞市民風情,有穿着隨意的大嬸大媽出來買早點,也有衣着整齊的男女匆匆走過,還有年輕的母親領着孩子在路邊攔車,大概是去上什麼培訓班。
褚非煙打電話時,袁沐已經在車裡坐了足有半小時。他就近找了個停車場停車,然後走着去學校接她。她還是有些咳,精神卻是好多了,見到他只是笑。冬日的晨曦裡那笑容明媚得叫人感動,叫人想把她揉進懷裡去。
早餐是在附近的一家茶餐廳吃的,清粥小菜,兩個人便說邊聊吃了足有四十分鐘,
袁沐說:“我方纔坐在車裡想了想,除了吃飯逛街看電影,我還可以陪你做什麼?我還真的不太確定。你喜歡的或許又跟別人不大一樣。所以,你說說看,你會喜歡我陪你做什麼,只要我能做到的,我想我也都會喜歡。”
褚非煙看着窗外落進的一片陽光,突然覺得他對於戀愛這種事,好像也不是那麼嫺熟。腦中閃過昨日的接吻,耳根沒來由地燙起來。袁沐當她是思索,也不着急.她委實在在思索,過了一會兒,她方笑道:“
其實,有很多事可以做啊,比如一起去上自習,一起坐公交車到郊外爬山,一起去看一場展覽,一起去聽一堂講座,甚至,坐在一起聊天,像昨天晚上那樣,也很好。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一起上自習、一起坐公交這種事,好像有些委屈你。我不能想象你擠公交的樣子。”
“你若喜歡,我都可以。那你說,今天做什麼?”
“今天啊,我沒想。我打算聽你的。”
袁沐笑問:“爲什麼?”
“因爲我覺得你有辦法讓這一天過得很愉快。”
袁沐喝下一口咖啡,心裡感到了無形的壓力。
直到吃完了飯,兩人一起往外走,袁沐才說:“其實,今天還有些事要處理的,你會不會生氣。”
褚非煙搖頭:“不生氣,你有事就去處理,我回學校去。”
“你不會學校好不好?”
“嗯?”
“你跟我一起,不會很長時間。其餘的時間,對了,我帶你去美術館看民族藝術展吧,據說有一些好東西。”
褚非煙一聽極是歡喜:“那我們現在就去吧。”
上車前,袁沐接了通電話,從接起到掛掉,他就說了四個字,“嗯……對……不去。”
褚非煙忍不住笑:“你打電話真簡單幹脆。”
袁沐道:“要視人而論,若是你,我必不敢。”
這樣的話,任誰都喜歡聽,褚非煙也喜歡,不過口上還是說:“那要對什麼洋人,纔會這樣冷淡。”其實很久以前,他對她也曾這樣淡漠過的,那時的他,是怎樣一種心境?
袁沐卻笑道:“什麼樣人?比如,禹主編。”
“啊?”
“禹主編說中午要請吃飯,你想不想去?”
原來是禹貢。褚非煙想,若論起來,該是她和袁沐請禹貢吃飯。
袁沐看她沒馬上回答,以爲她是不情願,極乾脆地說:“那就不去,我也不想去。”
褚非煙忙道:“沒有啊,我沒不想去。”
“那你是想去?”
“……”就不能別這樣立場分明非此即彼麼?
“反正已經拒絕了,你聽見了的,我說不去。”
褚非煙頓時有些無語,禹貢這是欠了袁沐幾輩子的債?人家好歹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客觀而論,袁沐還比不得呢。
“要不然就去吧,我們去謝謝他?”到了車上,褚非煙還在想着這件事,又問了這樣一句。
剛坐進駕駛座的袁沐漫不經心道:“謝什麼?他有什麼好謝?我們去看展覽,然後,去見別的人,有事要談。”
“嗯。”褚非煙還記得,剛說了有事要處理的。好奇心作祟,忍不住又問了句:“很重要的事嗎?”
“重要嗎?有一點兒吧。”
“呃。”
袁沐轉頭看向她:“你剛答應過,一起去的,是不是?要不,拉鉤鉤?”
褚非煙怔住。袁沐的眼睛清亮,小手指勾呀勾地在她眼前。她突然很想就地撲倒,再不起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