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非煙想,當這個人看起來像是正陷於對往事的沉思,實際上也正是如此的時候,自己該當如何?
她是否應該坐在鋼琴前彈一首應景的曲子?
又或者,就這樣坐在他身邊,靜靜地陪着他?
還是說,用那種最冠冕堂皇的探問別人隱私的方式,溫柔地對他說:“你在想什麼?告訴我好嗎?有些事說出來也許會好過些。”
只是,此時的她,卻並不想問。或許就像她自己說過的,他的故事太多,一件一件地聽,本身就是很累的事。
況且她現在也很累,最近發生了太多事。算起來也讀了十幾年書,沒有哪個學期的開始,像這次這樣熱鬧。自殺,醫院,打架,舉報信,曝光帖……甚而,她稀裡糊塗就撿到個姐姐,不知是自己演得太好,還是自己與那不幸早夭的女孩兒太像,又或者是這姐姐思念妹妹太深,總之,這位小蟬的姐姐,竟是果真信了的情形。
褚非煙又想起那句俗到不能再俗的話,叫什麼來着?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直叫人哭不得笑不得。
竟而到最後,她說了句十分不應景也十分不美感的話:“我覺得好撐。”
袁沐怔了一怔,失笑:“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用了。”褚非煙搖搖手,“那個……呃,我口渴,下去喝茶。”
袁沐望着她,笑得無奈卻溫潤:“去吧。叫九珠給你泡普洱,助消化最好。”
褚非煙失神,這是否就是自己想要的,自己足夠懂事,然後,他很滿意?
“怎麼了?”袁沐又問。
“嗯,沒事。”褚非煙搖搖頭,轉身跑出去。
普洱是一種溫暖的茶,濃郁的茶色,溫潤醇厚的茶香。最適合秋冬天寒時飲用。只是褚非煙對着一杯剛泡好的茶,太燙,一時半刻也難入口。
杏兒幽靈一般穿過廳堂,對於這個幾乎沒什麼存在感的女孩,褚非煙一直說不清是什麼感覺。但她能照料那麼多魚,確實很了不起。
褚非煙叫住她說:“杏兒,今天的魚餵了沒有?”
杏兒停了腳步,謙恭道:“早上餵過了,下午還沒有。”
“你準備些魚食給我,我去喂。”
“非煙小姐……呃,好吧。”好像這時候喂,早了點兒。可杏兒到底沒說出來。
袁沐下來時,只看到吧檯上半杯正在冷卻的茶。九珠指指角落的那間房說:“餵魚去了。”
魚大概是這世上最安靜的生靈,一天到晚游來游去,吐泡泡,彷彿不知疲倦,貌似也活得最簡單,最無憂無慮。三千年前,莊子和惠子論辯,說過兩句極著名的話:“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每個人眼裡看到一個魚的世界,而魚兒們,也自有它們自己的世界。或者借用一個夠俗氣的句式:“魚兒的世界你還真未必懂。”
它們能簡單到不知飢飽。這樣的
精緻小木碗裡盛了大半碗魚食,褚非煙一手端着,站在一個魚缸前,自言自語般地說:“魚兒魚兒,我是不是多餵你們一點兒,也叫你們嚐嚐吃撐的滋味兒?嗯?”
剛走到門口的袁沐,差點兒失聲笑出來。不知道這姑娘喜歡嫁禍於人,呃,嫁禍於魚。
而她說着,另一隻手的手指貼在魚缸外
壁上,那些魚兒竟似得了召喚一般,紛紛朝着她手指的方向游來。她修長瑩白的手指在缸壁上游移,畫出一個圓,那魚兒竟也擺着優美的尾巴,一個個追隨着遊過一圈。她失笑:“真傻,我要害你們吃撐知不知道?……嗯,好吧,我捨不得。”
袁沐卻是站在她身後,看得呆了。
曾經,他和小蟬也站在公園的池塘邊餵魚,小蟬的身影倒影在水中,春生草長時節,那些寸來長的小魚爭相遊近了搶魚食,也是不怕的。因爲小蟬永遠不會傷害它們。
萬物有靈性,哪怕一天到晚游來游去、看似這樣簡單的魚兒。
褚非煙感覺到什麼,一轉頭,看到門口的人,手下一抖,險些傾了魚食。她穩了穩心神,不免皺眉道:“怎麼悄沒聲息的?嚇死人不成?”
袁沐笑:“怎麼叫悄沒聲息?我又不是鬼。”
不是鬼學鬼,褚非煙不滿,嗔怪道:“我餵魚,你來做什麼?”
“我看你餵魚呀。不行?”
褚非煙無言以對,人家自己家裡,做什麼都天經地義不是?她轉回身去,舀了魚食均勻地灑在水裡。每個魚缸裡只要撒上夠魚兒吃三五分鐘的食量便足夠,這點基本的知識,她是懂的。
袁沐施施然走近。房間裡只有恆溫箱工作的聲音。他單手支在魚缸上,悠然道:“某人說的,養魚的孩子聰明,我來看看這孩子養魚的本事。”
翻舊賬又算什麼本事?褚非煙並不接他的話,一邊撒着魚食一邊問:“對了,柏翰那邊,是什麼態度?”
袁沐瞧着她,倒也平靜:“不清楚。想來心裡的彆扭,一時半刻也很難順過來。”
“多幾時幾刻,就能順過來麼?”
“不知道,我想,也許會的吧。他癡戀師姐,數年如一日。”
“有沒有可能移情?”褚非煙突然轉頭,眸中的神色,是在期待怎樣的答案,大概她自己也不清楚。
袁沐愣了愣,搖頭:“我可不敢說。”
“也是。”褚非煙喃喃。還能希望他能回頭發現林赫的好麼?若真能如此,怕也不必等到現在。
被愛而不能酬之以愛的,都是害人精。
只是傷人與被傷,誰又是願意的?
褚非煙晃過神來,又灑下幾粒魚食,看看差不多了,擡步移至另一個魚缸。“那你呢?就這樣把人收留在家裡,不怕他誤會更深?”
“他若到現在還誤會我,是不是太自欺欺人?”
有一會兒,兩人都沒再說話。褚非煙喂完了第二個魚缸,又轉去第三個,繼續細細地撒下魚食。
在喂完了三個魚缸後,她回身將小木碗遞給袁沐:“我想,姐姐這邊,讓她先靜靜,改日我再找她聊聊。”
“非煙……”
“這姐妹,既然認了的,她又信了,總不好這樣就算完。她自姓安我自姓褚,她雖這樣說,卻是帶了十足的沮喪,你也看到了。不管這是不是她的本意,若我也就這樣認同了她,從此舟車異途,泰然無謂,她心底必然又以爲我無情,豈不是更灰心?你要撈她出來,總要真撈出水才行,豈有撈一下又半道撒手的道理?”
袁沐一聽,可不就是這麼個道理?所以所女孩子的心思呢,九轉曲折,仔細琢磨了去,大有微妙處。而他的女
孩,真用起心來,慮事也這般周全。而這一切,她本可以置身事外的。
褚非煙看他不語,又一笑:“不過我倒好奇,我和那小蟬,到底是有多相像?”
袁沐略想了一想:“其實,也沒有多像,不過是眼睛都很漂亮,笑起來都有淺淺的梨渦吧。只是小蟬跟姐姐分開時還太小,不過三四歲光景,她姐姐也大不了幾歲。以後長成什麼樣,十幾年後再見,做姐姐的又哪能分辨得清楚?”
“那你呢?若小蟬還活着,你又分得清麼?”
袁沐看着她,怔了一怔,倒笑了:“這不廢話麼?十歲的孩子長到二十歲,輪廓神韻上通常是差不了太多的。”
這個回答,褚非煙想,姑且也算過得去吧。其實她自己也覺得,若真跨了十幾年時間去吃一個孩子的醋,說出去未免叫人笑話。
十歲,縱是再好的玩伴,跟愛情又能扯上多大點兒關係?
“他愛的是你?還是他心裡的記憶?”這話多念幾遍,大概更像是心魔。
袁沐忽而又低聲說:“況且是你,差一分一毫也是認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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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動聲色的甜言蜜語,最是討厭,褚非煙臉一熱,岔開了話道:“剩下的,你來喂吧。我先回去了。”
“這就回去了?週末呀。”袁沐將小木碗朝魚缸上頭一擱,“要不,我們去放風箏?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買到很漂亮的風箏。”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褚非煙看向窗外,揶揄:“癡人說夢麼?這天氣哪兒能放風箏,一絲兒風也沒有,能飛得起來才叫怪了。”
“呃,也是,那麼……”
“我還是回去吧。你有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
袁沐擡手撫開她眉心的一點憂色,想了想,點頭:“我跟你一起去。”
“你知道我要做什麼,就要一起去?”褚非煙拿開他的手,輕笑。
“陪你呀,做什麼都好。”袁沐聳聳肩,說得理所當然。
褚非煙噗嗤笑了:“知道你愛摻和事,也不必什麼都摻和。我們女生的事情,你去做什麼?”言辭之間,頗帶了幾分譏誚。
袁沐略尷尬,卻又自嘲道:“別這樣。我知道師姐這件事,委屈你了。以後不摻合別人的事了,行不行?”
“上次也說不管了,卻還是要管。你改不了自己的做人準則。我做什麼也是自願。和你一樣,覺得該做才做。你不必說這些沒意思的話。”褚非煙眸色輕斂。這幾句話倒也說得通透,因爲愛而有所爲,終歸是自己願意。
袁沐也是悵悵的,牽了她的手道:“我也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而我,大概是天底下最糟糕的男朋友。”
又來了!
褚非煙扁扁嘴:“用完了給顆糖吃,再無聊不過如此。”她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沒能成功,彆扭的姑娘,到底又忍不住笑起來:“不過你有這個自覺,也算難得。好了,我真的有事,得走了。你照顧好她吧。但是……別再抽菸了。”
“嗯。”袁沐點頭:“那我送你,總可以吧?”
“送到小區門口吧,我坐公交回去,不能每次都叫你送,好像我是個三歲孩子。”
“你不是麼?”
“自然不是。除非你是五歲。”哼,寒磣我,本姑娘只小你兩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