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非煙得承認,跟那些魚兒一起呆了一會兒,心情是好了一些的。
說起來,這很公平。他惹她心堵,她借他的地兒散心,逗逗他的魚,虐虐他的花兒。對了,忘了去玻璃暖房去看看,那些素心蘭,金盞菊,赤骨梅,綻開姿態各異的花瓣,淡香縈繞,真是美呀。
不過,只能等下次了。
褚非煙覺得,自己的心態,變得比從前更好了些。嗯,對了,愛情裡沒有完美,頂重要是心態要好,凡事要想得開。
比如袁沐愛摻和事兒這一點吧,她知道,他也不過是有自己想要幫護的人。若非如此,憑她褚非煙普普通通的女生,又怎能跟他袁三少有了交集?當初不也是他幫他約到鬱田教授的採訪,他帶她參加酒會避開那些人的跟蹤,他帶她看茂林修竹,遊山水人家?否則,他們又怎會慢慢熟悉,又慢慢彼此靠近?
所以,這就對了,她褚非煙愛上的,本就是這樣一個人。
手機上有兩個未讀短信,這本也沒什麼奇怪。
問題是,兩條短信分別來自林嘉聲和程淺,一前一後地發到褚非煙的手機上,約她到同一個地方做同一件事,喝酒。
且不說程淺這丫頭基本上不喝酒,更不會奢侈到到那種地方喝那50塊一杯的調配雞尾酒,單就程淺喝林嘉聲在一起喝酒這件事,就夠詭異。
自從林嘉聲和江伊涵在一起,不只褚非煙很自覺地不再跟林嘉聲發生扯上任何關係,程淺更是避瘟疫一樣,能避多遠就避多遠,有時候路上遇到了都恨不得掉頭繞開了去。褚非煙笑她,她就簡單直白四個字:“免得麻煩。”
不過,鑑於此時是特殊時期,程淺正經歷艱難時刻,而身爲學生會副會長的林嘉聲又的確幫了大忙,那麼這件詭異的事,褚非煙就權且認爲可以解釋得通吧。
褚非煙決定去應約,她想,一向生活節儉的程淺都去酒吧混了,她能不去相陪嗎?不管是誰遇到這種事,都會想借酒澆愁,太他媽噁心了。至於林嘉聲嘛,既然他也在,順便道個謝也是該的,畢竟打電話求他幫忙刪帖的是她褚非煙而不是程淺。
剛入夜,對於酒吧而言,還不到最好的時候,燈光迷離,客人寥落,音樂輕緩,這環境沒太嘈雜,倒也適合太喝點酒消消愁。只是那角落裡坐着的,分明是對影成雙的一個人。
林嘉聲!
“程淺呢?”褚非煙走過去,一邊問着,還左右打量了一下,沒有程淺的衣服也沒有包,一點兒痕跡都沒有。
只在林嘉聲的對面,也放了一杯酒,紅藍分層的顏色,褚非煙也叫不上名字。
林嘉聲說:“別找了,她不在。”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啪一聲放在桌上,兩個,下面那款是他自己的諾基亞,上面那款眼熟到不能再眼熟,褚墨買的,褚非煙用了一段時間,然後在去年轉給了程淺。
知道程淺這丫頭時不時會把手機丟在宿舍,但丟在林嘉聲這裡,也太離譜了點兒。褚非煙皺眉。
“這怎麼回事?”她問。
林嘉聲搖搖手裡的酒杯,瓊漿玉液,光華盪漾。他脣角微勾,似笑非笑:“坐下說。”
這樣的林嘉聲,帶了幾分
玩世不恭,是她不熟悉的。褚非煙狐疑,卻還是坐了下來,順便褪下揹包,擱在一邊。
“程淺一大早去學校對面那條街上的網吧,纏着人家值班小工,非要人家告訴她週二晚上十一點四十三分前後還在那裡上網的都有什麼人,人家哪裡會記得,就算記得又豈會告訴她?她倒本事,學那些電影電視裡頭,掏出幾百塊錢意在打點,那小工也不敢接呀。……”
褚非煙聽到這裡,忍不住,噗嗤笑了。
林嘉聲隔着流離宛轉的光線,靜靜望着她。她止了笑,轉向窗外,表情略尷尬。他表情都沒變,很平靜地繼續講:“她什麼也沒問出來,離開時還把手機落人家那兒了。虧得是早上人少,我又剛好經過,眼看着她出來,便進去跟那小工聊了幾句,順便將她手機拿了回來。想着出來追她,可她跑得快,一口氣跑到車站,上車就走了,我沒追上,只好替她收着了。”
褚非煙聽懂了,那麼桌上這杯紅藍妖嬈的酒,是留給自己的,她端起喝了一口。有時候她懷疑,這樣鮮明的顏色,喝進去能在胃裡開染坊。看來林嘉聲的記性變差了,她幾時愛喝這種妖嬈的酒了?也許,有人喜歡。酒杯在手裡旋了好一會兒,她說:“換了是我,大概也會想知道,寫匿名信的是誰,發帖的又是誰,究竟是想怎樣。偷偷錄下錄音存了半年,到這時候纔拿出來,我不信他只是生活無聊,想找點兒樂子。”
林嘉聲悶悶:“嗯,是這個理。”
“而且,我總覺得這人離我們不遠。”
“太遠的人,也辦不到。”
“你覺得會是誰?”
林嘉聲看着她,忽然笑了:“我怎麼會知道?”
褚非煙點點頭:“也是。”不知道爲什麼,她看到他眼裡的閃爍,一閃而逝,大概是錯覺。擱下酒杯,她起身:“那我先走了。”
林嘉聲握着酒杯的手一緊,問了句:“非煙,我們多久沒在一起聊過了?”
褚非煙怔了一怔,既而笑了,有些尷尬。
林嘉聲看向一邊,眼神茫然,像空濛夜色,他慢慢說:“我還記得,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褚非煙抓着書包,手上的神經繃緊。
“你就這麼怕她?或者,你是怕我?”林嘉聲看向她,眸子黑寶石般,亮得逼人。
褚非煙的手有些抖:“嘉聲,你怎麼了?”
林嘉聲眼眸一斂,身子往沙發裡一躺,又回覆懶散狀態。額前的發有些長,遮了半邊眉眼,甚至於有些頹廢了。
褚非煙抓着書包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終於,她還是重新坐了下來:“嘉聲,你到底是怎麼了?”
“沒事,就是心裡難受,想有個人說話。”林嘉聲搖搖頭,沒有了茫然,沒有了逼人光芒,只剩疲憊,雜了幾分脆弱。
這一刻,褚非煙感覺到眼前的這個男生,心裡是苦的。在她印象裡,他一直都是個情感真實的人,內心裡根本及不上袁沐強大。而她分明感覺到,在某些瞬間,就是袁沐也會脆弱。
“你愛他是嗎?”林嘉聲問。
褚非煙點點頭。
“那你跟他在一起,快樂嗎?”
“不純粹是快樂。但我覺得,已經夠了。”
“真殘酷!”林嘉聲喝下一大口酒,“我父親的身體已經每況愈下。”
話題轉換太快,褚非煙一時沒反應過來,然後,她看到林嘉聲大口大口地喝酒,酒杯裡喝盡,他又撈起旁邊的酒瓶,直接對着瓶口喝下。她起身奪下酒杯:“嘉聲,你這樣會醉的。到底是叫我說話,還是隻是叫我來拖走一個醉鬼?”
林嘉聲愣了愣,點頭:“說話。”
“那你告訴我,你父親怎麼了?怎麼會每況愈下。”
“他病了,我寒假時才知道。他瞞了我一年。林家幾代都是這個病,腦癌。爺爺是五十多歲去的,據說,太爺爺也是,現在,他剛過五十歲,也中獎了。”
褚非煙看着自己的手,這一次,是真的在抖。
林嘉聲從她手裡抽走了酒瓶,她都沒有察覺似的。他繼續說:“最後的時間,他不知道該怎樣纔對,去年,他併購盛氏產業,想要把盛氏徹底壓下去,翻不了身,然後在J市,林氏一家獨大,我就不會像他當年面臨的局面一樣,被人欺負。”
“可是我告訴他,世界這麼大,市場這麼大,跟盛氏沒完沒了地鬥有什麼意思?打壓了盛氏,還有省外的企業,國外的企業,老的沒落,還有新的崛起,沒有什麼基業能江山永固。這道理,曾是你跟我講過的。”
“他在最後時刻對盛氏留了生路,那場併購,到最後只是有名無實。他以爲這樣可以化干戈爲玉帛。幾代的恩怨啊,一朝了結,多好。”
“可是,愚蠢的盛振平,他疑心生暗鬼,以爲我父親別有用心,在我生死未卜的時候,他又跟溫氏抱在了一起。林溫兩家是怎樣的仇怨?那是化不開的仇恨。很多年前J市是三足鼎立,溫氏沒落,林氏崛起,溫家大兒子在轎車上動了手腳,害死了我母親。我父親爲了不讓我知道母親是被害,用別的手段將那貨送進了監獄。”
“林氏又被孤立了,他竟然討好袁沐,天真地幻想若我將來我有難,袁三少會出手相助。你說,他的腦子是不是真的被那些該死的癌細胞弄壞了?袁氏跟林氏在一個水平線上麼?人家憑什麼幫我?再說了,經營領域素無交集,人家趟這渾水做什麼?”
“可是,我竟然還是感動,都這種時候了,他還苦心孤詣爲我謀劃,能做的都做了。餘叔叔說,他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期。他真蠢,有什麼能比他活着更重要。”
……
林嘉聲絮絮地說着,酒不停地灌進喉嚨。褚非煙只覺得那些錯綜複雜的恩怨,單是聽着都頭大。而林嘉聲,到底是醉了。
褚非煙只得送他回去。他喝酒的話一般都會去自己的房子住,因爲不想打擾同學,但褚非煙選擇將他送回宿舍,至少夜裡不舒服時,有人照顧他。
他搖搖晃晃地,半邊身子都壓過來,真沉,褚非煙累出一身汗,他卻還在絮叨:“非煙,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也許有一天,我會告訴你原因。可是,你自己早知道原因了吧?爲什麼不告訴我?”
褚非煙想哭又想笑,到底誰告訴誰原因?這是全沒邏輯了,整個一團糨糊。但是,真是連接話的力氣都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