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淺被系裡院裡叫去幾次,只是叫去談話,瞭解情況。
兩天過去,院方並沒有其他動靜。連程淺自己也看不出,系裡院裡都是什麼態度。
褚非煙終於找到機會問程淺,想要委婉些,卻發現其實無益,最後還是直接問:“程淺,有沒有這個交換?”
“你認爲呢?”程淺的聲音,有些疲憊。
褚非煙看着她,沉默。據說有錄音。
程淺苦笑:“說有也有,說沒有也沒有。左大念是說了那些話,可我沒答應。他畢竟是老師,顧及他的面子,我當時沒有說得太明確。我說我選了就會好好學,考試不會有問題。我想我這樣說,他應該明白我的意思。錄音的最後,是左大唸對我說謝謝。所以,你怎樣理解都行。”
“既然這樣,看似有嫌疑,可根本不能定罪呀。”褚非煙分析事情原委,說,“讓他們查試卷呀,你自己考的成績,還能差了?他們就是懷疑左大念透題,那也得有證據。不行再考一次,水平橫豎不會差太多。”
“查過了。”程淺依舊苦笑着,“我做了89分,成績給的是96分。多了7分。有四處答案是改過的,經鑑定不是我的筆跡。當時我做完試卷後的估計是90分上下,可隔了假期,看到成績後,我沒太在意。”
褚非煙心裡沉下去,良久才問:“左神經怎麼說?”
“不知道。”
“院裡怎麼說?”
“再考慮。”
“你覺得是誰寫的匿名信?”
“不知道。”
當天晚上,網上出現了一個帖子,題目是“歷史系教授與學生的交易”,發帖時間是夜裡十一點四十三分,發帖人叫“眼睛”,發帖人的IP並非來自校內。
任何話題,一上網就能發酵。帖子被頂上頭條,跟帖半天就達到上千條,譴責者有之,諷刺者有之,表示不可思議者有之,幽默調侃者有之。到後面更是發揮到漫無邊際,好幾頁的帖子,在討論還有沒有別的交易,比如,那個什麼,嗯哼……
系裡很生氣,院裡也很生氣。這個班裡不到四十個學生,平時一盤散沙似的,這時候到底有了一致的憤慨。他們呼籲,別歪曲事實,只是一個學生出於人情選了一個本系老師的課而已,就是考試多判了幾分,又怎樣?學生本人未必知情。可這樣的聲音太少,很快就淹沒。
左神經的很多劣跡也被揭發出來,包括上課時打廣告,醉酒狀態下上課,酒氣熏天,強迫學生買他自編的教材翻錄的光盤,索取高價。
素來默默無聞的歷史系,難得地出了一回名。
褚非煙想了想還是把電話給了林嘉聲,他是學生會的副會長,她說:“嘉聲,你幫幫忙,讓版主刪帖行不行?”
林嘉聲說:“你別急,我正在聯繫網絡部的人。”
關鍵時候,他還是會幫忙的。褚非煙不無欣慰。其實林嘉聲一直都是很願意幫忙的,只要她需要。只是她沒有這個權利了。
不管怎樣,她是相信林嘉聲的能力的。當她想把這個消息告訴程淺時,卻沒能找到程淺。
程淺不見了,宿舍裡沒有,涼臺上沒有,天台
上也沒有,手機關機。
在這種時候,這種感覺很不好,尤其是關機這種事。褚非煙衝下宿舍樓,在下臺階的時候一腳踩空,眼看着跌下去,卻被一個有力的手臂拉住,林嘉聲說:“這麼慌慌張張的,又怎麼了?”
褚非煙一把抱住林嘉聲的那條胳膊,聲音焦灼:“嘉聲,程淺不見了。”
林嘉聲說:“你別急,我們一起去找找,應該不會有事,她比我們所有人都堅強。”
褚非煙打電話讓林赫秦心語幾人去搜圖書館,林嘉聲也打電話讓他的商院同學去搜幾座教學樓。他們兩個,分頭搜索校園的各個角落。剛這麼說好,林嘉聲的一個同學又打進電話來,說,剛看見程淺往北門那邊走了。
北門旁邊有一個幼兒園,幼兒園對面是個小花壇,到了晚上,很安靜。
程淺比所有人想的都平靜,她在沉默了很久之後,苦笑:“流言嘛,總是這樣的。”笑着笑着,眼淚就流下來了。
褚非煙從未像這一刻這樣痛恨網絡。也就是這一刻,她彷彿體會到安怡吞下那一瓶安眠藥時,心裡的無助和絕望。
兩天了,她靜下心來,不是不能體會到袁沐的心境,季小蟬離開了這個世界,他不可能再看着安怡出事。如果她是袁沐,她也不能。
鄭立卿也來了。林嘉聲在附近小超市買了幾灌啤酒,遞給鄭立卿一罐,程淺一灌,也遞給褚非煙一罐。
幾個人在冷風裡喝着冷的啤酒,真是說不出的淒涼。
鄭立卿說:“系裡的老師都說,程淺是好孩子,不至於。老師們是維護你的。只是沒想到會被人發到網上。系辦公室正在交涉刪帖。不管院方最終是什麼意見,我會盡最大努力爲你爭取公道。”
“林嘉聲也聯絡過學生會網絡部,很快就會刪掉的。”褚非煙也說。
程淺喝下一大口啤酒,眼睛又染上溼意,她卻仰着頭,努力抑制着。“鄭老師,我只是對人心失望。”她說,“我幫他選課,是覺得他也不易,不過是想開一門課而已。可我沒答應他幫我作弊,我也不需要。只是一門選修課,八十分九十分,於我沒區別。我只要我該得的。他擅自給我加分,我不知情,他應該向院裡說明的。可到現在爲止,他解釋過什麼?您讓我這種時候不要去找他,您去找他,可是兩天了,您找到他了麼?他這樣對自己又有什麼好處?”
四個人在小花壇旁坐了一會兒。雖說三人都安慰程淺,可是安慰也很蒼白。好在程淺自己很堅強。林嘉聲說得沒錯,她比他們中的所有人都堅強。她說:“天冷,大家都回吧,我沒事,再糟糕的事情都會過去的。”
走到路口要分別時,林嘉聲接到短信,說已刪帖。鄭立卿笑:“看看,我們歷史系辦公室,還不及你這學生會副會長說話有用。不過,謝謝。”
褚非煙說:“不管怎樣,刪了就好。”心裡卻也知道,帖子雖刪,流言卻一時半會兒止不了。還有,不知道院裡會如何處理這件事。鬧到這程度,全校人盡皆知,不處理怕也說不過去。
天很晚了,褚非煙跑到校門口,攔下一輛計程車,對司機報了袁沐家的地址。
安怡出院後
還是住到了袁沐家裡。昨天晚上,袁沐發短信告訴她了。他還說了,無論他做什麼,他愛着的就只有一個人,不管怎樣的愛,都要被愛的人相信才行。
褚非煙在冷靜之後,不是無愧。而這時坐在計程車裡,她想,有個姐姐有什麼不好呢?這一世,多一個姐姐有什麼不好呢?袁沐用心要保護的人,她應該也喜歡纔對。她給袁沐發了個短信,告訴他,她在計程車上。
是袁沐開的門,褚非煙站在門口說:“我來看看自家姐姐。”
袁沐愣了足足有半分鐘,抱住她,眼睛漸漸溼潤。他的聲音有些澀:“非煙,你喝酒了。”
褚非煙環住他的腰:“喝了一點兒啤酒。好了,先帶我去見姐姐。”
安怡坐在牀上,牀頭放着幾本書,她手裡也握着一本,卻沒有在看,那書斜在一邊,她閉着眼睛,像是盹着的樣子。
褚非煙感覺到心疼,是的,如果這是自家姐姐,她是一定會心疼的。而從今以後,她就真的是了。
“師姐。”袁沐說,“看我帶誰來了。”
安怡緩緩睜開眼睛,看看面前的兩人,臉上沒有任何波瀾。
褚非煙心中的感覺很是複雜,她走到牀邊說:“姐姐,我是小蟬。”
安怡擡起眼睛看着褚非煙,眼底有很微弱的撥動,可很快又平靜下去,平靜得如一潭死水。她冷冷說:“我哪有什麼妹妹?”
褚非煙和袁沐俱是一怔。
袁沐說:“師姐。”
“我沒妹妹,不認識什麼小蟬。”安怡說着,別過頭去,再也不看他們。
袁沐還欲說什麼,褚非煙回頭看他,搖了搖頭。然後,她又轉回去對着安怡:“原來弄錯了,我還以爲你真的是我姐姐。你要是我姐姐該有多好。可我找了她很多年,仍是沒有消息。沒人知道我有多想找到她。”她這樣說着,也分不清是真情還是僞裝,但她知道安怡是聽着的。
可安怡的聲音還是冷得沒有一點兒溫度:“你們出去吧。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走到樓下,褚非煙才說:“我們都錯了,她似乎不想在這種時候與妹妹相認。”
袁沐微蹙了眉,若有所思。
“你再好好跟她談談吧。只要她願意認,我願意一輩子做她妹妹。”
“非煙……”
“別說什麼煽情的話,我只是覺得有個姐姐也不錯,獨生子多孤獨啊。你知道,我原本是想發展你做哥哥的,誰曾想……罷了,反正有兄弟姐妹不是壞事。”
袁沐忍不住笑,心裡又微微的疼。
褚非煙沒好氣:“笑什麼笑?”
袁沐拉她入懷,嘆氣。
“行了,我回學校了。”褚非煙推他。
“今晚住下吧。”
“不住了。程淺遇到些事情,我要回去陪陪她。對了,啤酒是陪她喝的,我沒有難過。”
袁沐無奈:“知道了,誰規定難過了才能喝酒?”
“那我走了。”
“都幾點了,人家程淺不睡啊,你回去陪誰去?”
“反正我要回去。”
“好吧。我送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