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去年春天,楚紫凝看到酒會照片上褚非煙的側臉,在燈影流離間,略顯青澀卻美得不容忽視。那個發佈照片的朋友告訴她,那梨渦淺笑的女孩,是袁沐帶去的。她着了魔般,趁着那個週末,又請了兩天假,飛回了北京。MG大樓門口見到褚非煙,美麗的丹鳳眼瑩瑩如秋水般,不言而自含情愫,那一回頭梨渦淺笑的模樣,突然讓她想起了照片中的季小蟬。
那一瞬記憶如潮水,那些相怨又相依的無知歲月,那些直道是尋常的苦樂往事,一下子都清晰起來。他是她寂寞年華里的溫暖,一如冬日午間的一抹暖陽那樣的溫暖。不濃烈,卻足夠叫她安心。
當她肆意地揮霍自己的青春的時候,她戀愛又分手,她想要很多的愛,卻總是無法滿足。她知道袁沐一直冷清而我行我素地活着,以爲他會一直那樣下去,活得孤傲絕塵,像個傳說。在無限落寞的時候,她也曾無限遺憾地想:“如果袁沐不是隻有一條手臂,那該多好!”
楚紫凝感到了恐懼。她怕她下次感到孤單無助的時候,卻找不到那個肯聆聽她安慰她的人。
於是楚紫凝對褚非煙說了那段話:“其實說起來,我們兩家,算是世仇。我小時候不懂事,嫉妒他比我好看,比我優秀,也總跟他作對。但不管怎樣,那麼多年,我所有最艱難的時候,都是他陪我度過的。他是個不怎麼說話,但是會真心對我的人。幸好,我明白過來的時候,還不算晚。”
那些話說出口時,楚紫凝的心是痛的,她首先感動的是自己。她恍然明白過來,這些年她尋尋覓覓,原來一直在尋找的,是一個足以與袁沐媲美的靈魂。
談何容易?
褚非煙拉着旅行箱回到了學校。學校裡還是老樣子,銀杏樹和洋槐樹還是光禿禿的,宿舍樓下的自行車也還是排得那麼密,只是一個假期沒動過,每個座椅上都落了一層灰塵。
褚非煙走着走着停下了,因爲就是腳下的那塊青磚地上,放假前,她摔碎了漂亮的玻璃瓶,風吹散一地的五顏六色,是她細細折成的舟船艦艇。
楚紫凝說,那些摺紙,是她撿起的。
褚非煙笑笑,拉着行李箱走向宿舍樓。信什麼不信什麼,由自己定。
電話鈴響了。
袁沐說:“非煙,你去哪兒了?”
這種感覺,怎麼說呢?他看不到你,會找你,打電話問,你去哪兒了?
褚非煙望着腳下的一片青磚地,只如實說:“我回學校了。”
“怎麼回學校了,怪我回來晚了,是不是?”袁沐的聲音,卻是柔軟的。
“沒有,怎麼會?我就是想學校了,灰撲撲的宿舍樓,樓裡的水泥地,看着都親切,袁沐,我今晚想在學校裡過。不知道程淺幾時下班呢?我都想她了。”
“那我怎麼辦?”袁沐問。
“你好好在家休息。把昨天缺的覺補回來。”
“我不缺覺,我缺人陪我。”
“……”
“今天是元宵節。”
“……”
“可是我一個人,怎麼辦?去年一個人,前年一個人,還以爲今年可以不用一個人。我想去逛廟會,我
沒告訴你,其實我從小到大都沒逛過。”
這樣的語氣,帶了些孩子氣,褚非煙心裡融作一汪水,倒笑了:“我陪你。”
“你答應了?”袁沐雀躍。
“嗯,我答應了,我也沒告訴你,我也只逛過一次廟會,那時候太小,什麼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吃了一個蓬蓬鬆鬆的棉花糖。我父親買給我,母親還不讓吃,說不乾淨,可我還是吃了。今晚你可不可以再買一個給我吃?”
“我把廟會上所有的棉花糖都買下來給你吃。”
“你等我把箱子送進宿舍。”
“我去接你。”
“我去找你。”
“我去接你。”
在袁沐來學校的這段時間,褚非煙去報亭買了個新的手機號。換上新號後,她躲在校門一旁的角落裡,看着袁沐從計程車下來,打電話,眉心蹙起。
她笑着從角落裡跳出來。
袁沐牽起她的手:“怎麼回事?手機又被偷了?”
“纔沒有。”
“你故意關機。”
“我新買了個手機號換上了,原來那個是K市的嘛。你的手機呢?”
“怎麼?”
“我給你存上,我的新號。”
袁沐笑着指指風衣口袋:“口袋裡呢,你自己拿。”
褚非煙就知道,永遠佔不到便宜。
袁沐沒開車,說要陪惡趣味的女朋友坐公交,問褚非煙高不高興。褚非煙點頭:“我還以爲永遠都不會有你陪我坐公交的經歷。”
下車後,在特色的小店裡吃熱湯麪,吃得身上暖暖的,然後走着去廟會。遠遠地就感受到氣氛。牽着手走在街上的,大都是一個或兩個家長帶着孩子,或者精神矍鑠的大爺大媽三兩結伴。
四周是孩子興奮的歡呼,大人寵溺的叮囑,以及老人之間細碎的交談。
袁沐說:“看到沒有,廟會的主題是老人和孩子,老人有情結,孩子是新奇,年輕的父母是爲了陪孩子,像我們這樣的,還真不多。”
可褚非煙是高興的。
河岸邊,沿着柵欄外掛了長長一排的大紅燈籠,每一個燈籠上面都垂下不同顏色的紙條,褚非煙揀着人少的地方,看到一個紙條上面寫着:“手拿象棋子,久久未落盤。(打一成語)”
“相持不下嘛。”她說。
胸前彆着綬帶的姐姐笑着送給她一個小小的布袋熊:“恭喜您,這是您的獎品。”
“媽媽,我想要那個樹袋熊。”旁邊一個小女孩,嫩聲嫩氣地說。
年輕的母親說:“猜出來燈謎纔能有獎品。你又猜不出來。”
褚非煙轉頭,不過四五歲的小女孩,猜燈謎這樣的活動對於她來說難了些,謎題的字都未必認得全。她將手中的樹袋熊遞過去:“來,送給你。”
小女孩眨眨眼睛說:“謝謝姐姐。”臉上的神采像點亮的星空。
牽着她的年輕母親無奈地笑:“總是看到別人的都是好的,真拿她沒辦法。”
袁沐指指褚非煙說:“她小時候也這樣。”
褚非煙握拳打過去,袁沐笑着跳開。
追到
十步開外,褚非煙看到一個紙條上寫着:“夜半枝頭,殘紅四五點。(打一《紅樓夢》人名)”她停步思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是誰。
袁沐在旁邊淡淡笑。她轉頭:“你知道是不是?”
“不知道。你自己想。”
還是想不出來。
袁沐說:“賈府的媳婦,我不告訴你是賈母的兒輩還是孫輩,你想到沒有?”
褚非煙跳起來:“李紈。”
綬帶姐姐又笑着給她一個小小的鑰匙扣:“送給你男朋友。”
褚非煙轉頭,她知道這樣的東西袁沐未必會用的,卻還是問他:“你要不要?”
“那你還想送給誰?”袁沐說着,迅速接了去,塞進口袋。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又擠進來好些人,褚非煙被擠得難受,拉了袁沐的手說:“好多人,不猜了。”轉過彎,她在一個賣面具的攤位前買了兩副面具,不是什麼有名的角色,只是兩個很可愛的鬼臉,眼睛笑得彎彎的,脣角也彎彎地勾上去,說是鬼臉呢,其實特別喜感。她自己戴了一個,把另一個給袁沐。
袁沐皺皺眉,卻還是戴了起來。
褚非煙跳開了問他:“你還能不能找到我。”
袁沐無奈地笑:“只有你會戴這樣好笑的面具,怎會找不到。”他很不解,怎麼會有人想到把鬼臉做成笑眯眯的樣子。
話剛說完,就跑過來一個女孩,戴了一副一模一樣的面具,頭上還戴着兩個兔耳朵。
褚非煙笑:“看看,誰說只有我戴這樣的面具?”
袁沐衡量一下兩人的身高,那女孩嬌小玲瓏,整整比褚非煙矮了半個頭。他笑了:“若是你們兩個站一起我還分不出來,我一定要笨死了。”
“那我們現在走散了,看能不能找到彼此。”褚非煙提議。
袁沐搖頭:“不好玩兒。”
“你一定是怕找不到我。”
“沒有的事,我一定能找到你。”
“那你不敢跟我做這個遊戲?”
“好吧,我跟你玩兒,但要說好了,限定在這個公園的範圍之內,不然這一晚上就不用睡了。”
褚非煙點頭:“我答應。”
“不許到太偏僻的地方,注意安全。”
“我答應。”
隔着面具,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認真點頭。袁沐無奈,真是孩子氣。
不過難得她有興致。
褚非煙最後抱了抱袁沐說:“袁沐,一定要找到我。”
只這一個主動的擁抱一句簡單的話,袁沐覺得讓他找一夜都是願意的。
兩人揮揮手,各自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褚非煙走了一會兒,轉過一座小橋,橋上有幾個五六歲的孩子,嬉戲打鬧着,笑語聲一片。一個被追的孩子直衝着她跑過來,拽着她的衣襬,躲避着另一個孩子的追逐。褚非煙被扯得搖來晃去幾乎站不穩,甚是無奈。
旁邊的家長轉頭輕斥:“豆豆,不許扯着姐姐,有沒有禮貌?”
褚非煙笑:“沒關係沒關係。”然後纔想起對方看不到她的表情,不過鬼臉也是笑着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