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非煙疲倦地走出教務樓,夕陽西下,最後的一縷光輝落在草坪上,美得安靜。
遠遠近近的人影,或匆匆走過,或緩步慢行,又或者三兩結伴,說說笑笑,這個校園,依舊如此生動。
她覺得眼前一陣眩暈,身子晃了晃,不受控制似的,朝黑暗裡墮去。
褚非煙醒來時,發現自己又到了病房裡,四境白色,不過這一次,是自己躺在病牀上。
面前,袁沐一手支額,刀刻般清晰的側臉,在燈影裡靜默如畫。
她心裡酸楚,又痛。
袁沐似察覺到,轉頭對上她的眸,眉心舒展開:“醒了?”
褚非煙撐着要坐起,袁沐起身按住她:“你躺着。”
她搖頭,淚水又涌出來,滑落鬢髮間。
袁沐愣了愣,擡手幫她拭淚:“怎的又哭?難受麼?我去叫醫生。”
褚非煙揪住他袖口:“不要。我想去看看程淺。”
袁沐嘆氣,將她扶起來:“出了這麼多事?怎麼不告訴我?”
褚非煙擡起淚溼的眼睛看他:“你知道了。”
袁沐點頭。
他這一點頭,就是很多事就都知道了。褚非煙問:“她醒了沒有?”期待的眼神。
袁沐默。
褚非煙低下頭去:“你自己的事本就多,我不想你再爲我煩心。”
“我是你男朋友。”袁沐拉過她摟在懷裡。
褚非煙身子僵了僵,終於還是抱住他,“袁沐。”許多的事許多的情緒,一下子又都都涌進腦海。她心裡被撕扯着一般的,十分不好,喚了聲他的名字,就淚落不止。
“嗯,我在。”袁沐將她抱緊,又怕弄疼了她,有種無論怎樣都不夠的感覺。
褚非煙心裡有許多話想說,不知該先說哪句。嗡着聲音,倒先說了句,“對不起”。
袁沐不知她爲何要說對不起,過了會兒她才又說:“我忘了告訴你,不用再查了,其實我早也想到是誰,不過還希望不是,不想人心如此。”
“我知道。”袁沐低聲。原是爲這個。世情人心,她還經得少。“以後不管什麼事,對我不許說對不起,我爲你做什麼,都是願意的。”
這話像春風熨過心頭,她像春風裡抽出的那抹嫩綠,有多少感動,也不會表達。卻轉說道:“我不該打安姐姐。她一定恨我。”
她當時情緒失控,事後其實後悔,彷彿那一刻的自己,並不是自己。
袁沐道:“你打
了她,她就不會想死了。”
“我……”要真這樣,也好。就算是他的安慰,她也信了。聲音又哽。
袁沐開解她:“就像這樣。心裡想什麼,要告訴我。我有時候粗心,你不告訴我,別人都知道了,我還不知道,我這個男朋友就像沒有一樣。”
這樣的寵縱,只會叫她心裡更脆弱。
“我沒事,我就是後悔。我爲什麼要跟江伊涵爭吵,爲什麼要推她。如果我不推她,程淺就不用救她,也不會有事。”她無意識揪着他衣衫,一時又哭得厲害。
這種懊悔幾乎是無出路的,因爲無論怎樣,已發生的都無從挽回。經過小蟬的離開,小遲老師的離開,他太理解這種無助。他低聲說:“我知道,非煙,這是意外,是誰都無法左右的意外,不能怪你。”
當年那場車禍,袁沐失去了右臂。事情怎麼了的他不清楚,只知道那個老司機一人承擔了責任。可就算這麼多年過去,他已習慣自己的殘缺,當年坐在車裡的那個男孩,又何曾釋懷過?即便成長成強大的男人,在外頭呼風喚雨,到他面前總是百般遷就,彷彿這輩子都欠着他似得。有時候他想想,真覺得禹貢比他這個受害者還可憐。
“你不知道,他們都說害程淺的人是……不指名道姓,矛頭卻指着我。程淺說她不信,可她一定失望難過,不然也不會不想醒來。程淺她……”
“你跟程淺關係好,還不信她麼?那些沒邊際的謠言,她那麼聰慧的人,怎麼會信?你爲了什麼要害她?她就是失望難過,也不會爲了那等謠言。”
褚非煙也知道,流言來得蹊蹺,就像當初的那個帖子一樣蹊蹺。程淺該不是糊塗的人。她不過是心裡太難受,沒頭沒緒地說,或許說完了能好受些。
她趴在袁沐懷裡嗚嗚咽咽哭了半晌,將他衣衫都哭溼了,總算慢慢平復下來,心裡的不安,也隨着散去了些許,擦了淚痕,仍惦着要去看程淺。
袁沐心下自責,一句“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有我在”固然遲了些,卻是前所未有地認真在說。若不是發生這些事,他不會想過她可以這樣勇敢,也不會想到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這樣後知後覺,由着她一個人在那裡孤軍奮戰,心力交瘁。
程淺的病房裡,袁沐已經請醫生用了最好的醫療手段,另請了專業的護工守着,當值的護士也都特別叮囑過。剩下的,也是最重要的,是程淺自己的意志。
袁沐還說,他跟醫生溝通過,程淺的情況尚穩定,若無意外,早一日遲一日
,她應該會醒來。這算是莫大的安慰,只除了“若無意外”四字。
而安怡那裡,袁沐已經交給了柏翰。柏翰答應,無論如何,他會陪着她好起來。
袁沐想,有時候以爲過不去的,也許也沒那麼過不去,當初他體念柏翰這一場受傷非輕,無論安怡怎樣鬧,他覺得自己爲了小蟬也得護好她,覺得自己有責任。其實他不擔着,柏翰也不能由着安怡去。他該比他還放不下。
事情好像都沒有變好,可是好歹,沒有更糟的消息,褚非煙被袁沐寬慰半晌,心裡總算略略踏實些。
褚非煙陪着程淺絮絮地說了會兒話,牀上的人雖說仍無半分起色,她心裡卻少了幾分急切,多了幾分堅定,站起身掖了掖被角,嘆口氣,離開。
袁沐在褚非煙病房裡坐着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聽到門響,轉過了身子說:“回來了,怎麼樣?”
褚非煙搖搖頭。再說什麼安慰的話也是多餘,袁沐說:“我叫人送了飯來,你再不回來要冷了,你吃些,我今兒晚上就不走了,在這兒陪你。”
褚非煙打量病房,心知不妥。她又不是什麼嚴重的病,不過是體虛。
袁沐牽住她手:“你不答應我也不走。”
那還說什麼?褚非煙咬脣,到底心裡還是想他陪的。
熄了燈,袁沐擁着她躺在窄窄的病牀上。她身體繃得緊,他笑:“傻丫頭,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又不是壞人。放鬆了好好睡,聽到沒有?”
其實有些個瞬間,他自己也忍得辛苦,女孩兒家特有的清香,淺淺的呼吸,無不撩撥着他的神經。可心裡的疼惜更多,這種時候還動什麼心思,那便不是人了,他抑住了那些意念,只靜靜擁着她,便覺安穩。
她亦漸漸鬆弛下來,這一夜竟睡得踏實。
次日早早醒來,褚非煙又去看了眼程淺。從程淺病房出來後,袁沐也已幫她辦好了出院。七點多鐘,兩人一起離開醫院,她回去上課,他也回自己學校。臨分別時他叮囑:“程淺的事,我來幫你處理,你也別再去找院裡鬧,對你影響不好。”
褚非煙有些窘,訕訕道:“我也知道,是我傻,那樣去鬧,有什麼用?”
袁沐拍拍她:“回去吧,這事你別管了,以爲再爲難時,記住凡事還有我。”
“可是……”
“沒有可是,我做來並不費事。”
這話褚非煙倒也信,只是什麼事都要他幫,她心裡也覺得不妥。可他眼神堅定,她也沒再說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