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非煙其實不怕吃藥,就是小時候生病,該打針打針該吃藥吃藥也從不含糊,如今被袁沐這樣哄着去吃藥覺得怪怪的。
不過真正受了寵愛的人才知道,寵愛永遠都不嫌多。自從懂事後都不大會在父母前面撒嬌的女孩,覺得了酸楚的甜。
吃完了兩顆膠囊兩顆藥丸和一包沖劑,褚非煙終於想起該問問上課的事了,於是到了書房後,她就開始坐在沙發上發短信:“程淺,文獻課講了什麼?老師留作業了嗎?”
“沒有。今天講四庫總目提要,回來給你看筆記。”
“就知道你最好啦。那下午呢?女豪傑有沒有點名?”女豪傑是教黨史的女老師,因爲年輕時爲了黨的工作毫不猶豫打掉孩子,並一直引以爲傲,對每一屆學生都要講幾遍,每次講起時還都一幅凜然氣勢,所以得了這個名號。當然,是加了引號的。這樣的彪悍,現在的女孩子實難理解。
程淺回:“你說呢?”
褚非煙嘆氣。誰不知道,女豪傑若是哪次上課不點兩次名,所有人都要感激涕零。她若上完課一次名都不點,大家該懷疑世界末日到了。
程淺又說:“曠課約會的感覺可是很好?幫非煙請個假,她病了。原來這才叫霸道……”
這死丫頭!褚非煙氣道:“我是真病了好不好?一上午都在醫院輸液。”
“真病了?等等,你怎麼了?”
“發燒。”
……
袁沐端了碗紅棗秋梨汁上來,看她開着電影也不看,低着頭在那兒發短信,脣角微微翹着,臉頰梨渦淺淺,散落的發落在臉側,覺得這樣的安靜美好,原是難得的。他將碗擱在茶几上,在她身側坐下,笑道:“跟誰發短信呢這是?這般專注。”
“都怪你,不叫我去上課,程淺笑我呢。”褚非煙說着,擡眸看他,似嗔還嬌。
袁沐重又端起碗來,遞到她面前:“先把這個吃了,嗓子會舒服些。”
“今天講四庫總目。
”
“嗯。”
“四庫總目提要,我最喜歡的老師,我最喜歡的文獻課程。”
“知道了,都怪我。下次不叫你曠課了,乖,先把這個吃了。”
褚非煙心裡一顫,立時便不再言語,垂眸,接過了瑩白剔透的骨瓷小碗。
事實證明親暱言辭最是有效,尤其是戀情伊始之時。
水晶翡翠點紅蕊般色澤極好的紅棗秋梨汁,縱是病中之人,也會甦醒了食慾。褚非煙用骨瓷湯匙舀起一匙,送入口中,但覺清甜甘潤,入喉如心。
人常說病中食無味,只因未到心動處。
她說“謝謝”,低頭將一碗紅棗秋梨汁吃盡,連着秋梨丁紅棗肉都不剩一粒。
袁沐讚許地笑笑,接了碗說:“你先看電影,我送下去。”
褚非煙看他一身素色休閒衣,一側的空空袖管安靜垂落,另一手端着骨瓷小碗,清風玉樹般的身影離開,是他一貫的孤傲絕俗。她抱着雙膝坐在沙發上,看門在他身後闔上,一室安靜,積年養就的居安思危之自覺,讓她覺得幸福太滿,心下略感惶恐。
自下午到晚上,電影終是播至結局,Simba戰勝Scar,加冕稱王,獅子國上下歡慶。這樣一部邏輯簡單的動畫電影,袁沐陪她看了Simba起初的無憂爛漫、之後的遇險脫險,以及振奮人心的結尾,只是錯失了Simba自消沉到奮發的過程。
人不能貪心太過,褚非煙不能奢望愛情到來便是餘生的長相廝守,她只要記得每一段在一起的歡樂。
“Simba是幸運的。故事很天真,也很真實,只是若換做真的歷史,卻不是每一個Simba,都能在坎坷中不死,在危急中逃脫,在沉寂後奮發,在迴歸後獲勝,最終加冕稱王。成功的被歷史記住,不幸的被歷史遺忘。”直到電影的音樂也播至尾聲,褚非煙方悵然道。
“你不是說,一個人在他受挫時,你就知道他必將享受榮耀麼?”
“這
種話,你信則有,不信則無。歷史是你自以爲了解的那個樣子,它的初始也許比你想得更簡單,它的發展也許比你想得更復雜。但你相信的,只是你能夠了解到的那個樣子。”
袁沐咀嚼她的話,學歷史的女孩,縱然不能想得分明,對歷史,卻總不能停止自己的思索。其實,歷史如謎,未來如謎,我們的命運如迷,又豈能想得分明?他笑着捏捏她的精緻鼻尖:“瞧你,看個動畫片看出這麼多情緒來。”
褚非煙本能躲閃,恰又覺得喉嚨不適,一手推開他,別過臉去,另一手虛攏在脣畔,低頭咳了幾聲。好容易止了咳,方纔擡頭,不好意思地看袁沐:“對不起。”
這種極懂事的做派,像極了遙遠記憶裡的某個人。袁沐說:“我去給你端杯茶水來。”她扯住他袖子搖頭,不想喝。吃藥喝了半杯水,又喝掉一碗紅棗秋梨汁,這時候是不想再喝水的。
袁沐只得重新坐好,幫她將搭在腿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又攬了她在懷:“那我們說說話。”以前雖然也曾聊天,但女孩的心裡總有幾分保留,如今當可推心相談。
他的懷抱微微溫暖,沐浴水的味道散去,唯餘淡淡的檀木清香。
她說好。
從沒想過自己可以以至於的姿勢坐在他懷抱,同他述說瑣事種種。她說學校裡的趣事,說暑假裡去學探戈的經歷,說她小時候爲了作畫去鄉野裡看夏草秋蟲,最終卻也未能學有所成……他說俄羅斯的風俗,說聖彼得堡建築學院的課程和考試,說他獨自在寒冷城市裡的思念……他問她:“你可是也這樣想我?”
她輕輕點頭,剋制着心裡的嬌羞,睜着亮亮的眼睛微笑看他。
她一直對俄羅斯藝術有着極深的嚮往,建築和繪畫,音樂和舞蹈,他也不厭其詳講給她聽。她聽得入迷,說以後有機會讓他帶她去看,他也欣然答應。她用自己的小指勾勾他的小指說:“答應了就要兌現,否則食言而肥,叫你變醜。”
他笑得無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