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非煙說是要睡覺,其實哪裡睡得着?袁沐離開後,她便到書房看書去了。
袁沐的藏書豐富,這點卻是好的。而且樓上有花開如春,樓下有健身房,開音樂跳舞都不怕吵到樓下,因爲袁沐說了,十八層沒住人。
看了會兒書,倒真是困了。褚非煙就在書房的沙發上盹着了一會兒。醒來時發現身上搭了條毯子,她以爲袁沐回來了,就起來下樓去。
門鈴恰在這時響了,仍是小映,迅速跑去開了門。
進來的人是袁治,他正眼都沒看小映,直接衝着屋內便喊:“袁沐,袁沐。”
小映在身後怯怯說:“三少他不在。”
“去哪兒了?”袁治面無表情地問。
“沒,沒說。”小映的聲音怯怯的。
袁治已看到了褚非煙,點點頭說:“你好。非煙是吧?”
人與人的氣場不同,褚非煙不自覺便肅然起來,忙道:“您好。”
袁治脣角一勾,笑了:“袁沐呢?”他五官線條都比袁沐更硬朗些,膚色也略深些,但這個表情卻與袁沐極像,脣角微翹,顛倒衆生。
褚非煙心裡顫顫的,也跟着微笑:“袁沐他……去醫院了。”
“醫院?”
“說是同門的一個師姐,生病住院,情況不太好。”
袁治皺眉,下結論:“小子,不像話!”
褚非煙訕笑。
“這小子犯渾,擱你一個人在家,難得你也不生氣。”袁治搖搖頭,饒有興味。
褚非煙窘,大哥,不待這麼寒酸人的,有損您高冷形象。再說了,你弟弟這般有愛,你以爲我願意麼?可是又不能說出來,只得訕訕的,指指九珠小映:“不是……一個人。”
袁治笑,再次下結論:“有意思!”
褚非煙有嚴重的挫敗感。她不覺得自己是主人,正不知該怎麼招呼,或者接下來該說什麼。他自己吩咐了句:“九珠,煮壺茶來,金駿眉。”
褚非煙想,看看,果然人家纔是主人。
主人擡手往沙發一指:“坐吧。”
褚非煙正思忖要不要坐下,她是打量着回樓上去的,主人卻又說話了:“上次吃飯時我沒說破,你別介意,是禹貢說時機不對,不讓說破。”
“呃,那次……說起來倒是我失禮。”褚非煙答着,覺得也不好便走,只得在沙發上坐了。
袁治鬆鬆領帶,擡眼看到她遠遠坐在沙發另一端,又笑了:“坐那麼遠做什麼?喝茶夠得着啊?”
褚非煙奇怪了,他這是碰到什麼好事這麼高興?同時心下暗想,不能說我不渴,因爲喝茶不爲口渴,也不能說我不喝,因爲不能拂了主人好意,當真爲難。可是已經坐下了,沒辦法,也只有顧左右而言他,於是她微笑着說:“我可不可以,和袁沐一樣……”
“嗯?”袁治微一揚眉,打斷得十分自然。
褚非煙心裡叫苦,大哥,知不知道打斷別人很不禮貌,可也只得強自鎮定地說出剩下四個字:“叫您大哥?”
“那你想叫什麼?”
褚非煙窘,沒想叫什麼啊。還以爲
這樣說大少你會高興,真是比三少還難伺候。
袁治卻朗聲而笑:“自然,叫大哥。聽說爺爺極喜歡你,說袁沐若敢不要你,他就要收你做幹孫兒。怎麼算你也該喚聲大哥。”
褚非煙鬆口氣,同時汗顏:“爺爺謬愛,我不過陪他老人家下了兩局棋。”
“能下棋的女孩子,必是聰慧的。”
“大哥也來調笑我。”
袁治又笑。
茶香清潤,沁人心脾。九珠安靜退下。
袁治道:“好女配好茶,請。”
褚非煙受寵若驚。
“非煙,有件事,你能幫幫大哥。”
“大哥……”褚非煙再次緊張。
袁治擱下茶杯,淡笑:“別緊張,於你並無難處,你幫我勸勸袁沐。”
褚非煙略略寬心。只要別拿出張支票說:“請你離開袁沐。”若真那樣,還真受不了。
“大哥讓我勸什麼?”褚非煙小心地問。
“他善心太氾濫。”
褚非煙感動,大哥,我也有同感。
“我因他做事向來有分寸,所以平素都由着他。去年他調查什麼我也調人給他用,他不讓我告訴家裡其他人,我也幫他瞞着,但那是爲你。他肯爲喜歡的人用心,我是欣賞的。”
褚非煙感動加倍,大哥,您賢明,袁氏有望。
賢明的袁大少微微蹙起眉心:“可他不能太熱心,任誰都去幫。就是醫院裡的那位,你不說我也知道,叫安怡。現下也算是公司員工。也就是年前,袁沐薦她來公司上班,人事部自然不敢爲難。我也沒管。可這兩日出了事才知道,這女孩個人作風我不評價,但她有抄襲前科,這是行業道德問題,在業界是最忌諱的。現在公司設計部物議沸騰,說袁家人徇私。我再一查才知道,這女孩抄襲那件事,是袁沐出面找人私下解決的,之後她被當時所在公司辭退,袁沐就薦來了自家公司。他這善心發的,是沒邊際了。”
褚非煙心裡漸漸沉重起來,這沒難處嗎?叫她勸,她還真不好開口。
袁治說完了正事就起身:“好了,規過勸善,有機會你就跟他聊聊,他或許聽得進去。”
規過勸善麼?多謝大哥看得起。褚非煙頓感責任重大。想起了大唐長孫皇后。小時候當故事看,如今設身處地一想,當真不容易。
褚非煙起身相送:“大哥,我儘量,不過這件事,大哥是不是直接跟他談談,他這樣做應該有自己的理由。”
“我會找他談的。”袁治道,“這次不是沒找到他卻見到了你麼?我想你的話對他會有用,他善心氾濫是習慣問題,以後得適當收收。”
褚非煙略略放鬆,忙應道:“好,大哥的話我記下了,有機會我會跟他談。”
袁治離開後,褚非煙坐回沙發上,沉默着喝茶。
金駿眉,茶之上品。
記得從前有人給父親送禮也送過金駿眉,都被父親拒收了。褚墨是個有原則的律師,業界良心。
九珠說:“非煙小姐,早餐吃得晚,午餐也沒吃,現下是不是有些餓了?你看是給你做些飯菜?還是吃
些點心,等三少回來早些吃晚飯?”
褚非煙聽着就麻煩,遂道:“不必了,我不餓,等你家三少回來吃晚飯就好。”
九珠道:“那我給你拿些點心吧。三少說我手藝還可以,你也嚐嚐。”
褚非煙聽得如此,也只得應了:“也好,少拿些。”
九珠應下,褚非煙又叫住她,問:“九珠,袁沐方纔可回來過?”
“沒有啊。”九珠搖頭。
“那方纔我睡着時……”
“我搭的。”九珠笑:“我去送茶水,看非煙小姐盹着了,怕着了涼,三少回來怕要怪罪了。”
“這樣啊,謝謝你。”褚非煙微窘。
綠豆酥,南瓜餅,栗子糕,果然樣樣精緻可口。
褚非煙隨便吃了幾塊。看看錶,三點鐘了,袁沐還沒回來,不知道是不是柏翰那邊的航班又晚點,或者情況嚴重,走不開。
門鎖咔嗒一聲,褚非煙起身,看到門口邁進來一雙棕色高跟短靴,卻是楚紫凝。
楚紫凝打招呼:“非煙,你在呀。”語氣熟絡得就像多年的朋友一般。
褚非煙點頭:“紫凝姐姐。”
褚非煙看到茶几上的點心,喜道:“有點心啊?正好我也餓了。”
九珠忙將點心又裝了一盤端上。
楚紫凝洗了手回來,捻起一塊綠豆酥放進嘴裡,讚道:“九珠,你的點心做得越發好吃了。”
九珠笑:“謝紫凝小姐。”
楚紫凝吃了一塊綠豆酥,扯起張紙巾擦了擦手,就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再沒有吃第二塊的意思。
哪裡是真餓的?
褚非煙回到書房,倚靠在書桌旁,窗外的天空,太陽一時被雲遮住,一時又衝破了雲層,放出光芒來。她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書,上面有袁沐的批註,他的鋼筆字,寫得驚鴻蛟龍一般,收放自如。
楚紫凝走進來,笑道:“原來你在這兒啊。袁沐的書房,我一向是不敢隨便進來的。不小心動了什麼東西,他會惱。”
“呃,”褚非煙闔上手中的書,擱回原處,“我還真不知道呢。紫凝姐姐,他惱了會怎樣?”
“你不知道?他對你,可是從未惱過?”
褚非煙想了想:“整個人都冷冷的,像是結了冰一樣,那就是惱了的吧?”
楚紫凝搖頭而笑:“看來你還真沒見過。他惱了也是會眼紅的,會指着門口說,滾!那樣子很嚇人。他第一次這樣對我,就是在這個書房。我當時都傻了呢。小時候我欺負他,他都沒那樣過。”
褚非煙也笑:“他真忍心麼?我可不信。”
“別被他的外表唬了呢。我給你看樣東西。”楚紫凝說着,拉開了最裡面那書櫃的門,那一書櫃的,全是外文書,最上層是德文,第二層是法文,最下層是日文,中間三層是英文。褚非煙看着都覺得暈。
接着,楚紫凝拉開了另一側櫃門,最上層的角落裡,一個剔透的多棱瓶,也暴露出來。
褚非煙怔住,那瓶子她沒見過,可那瓶中五顏六色的,是摺紙,繁複精緻的舟船艦艇,是她認識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