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就如同狄中生說的那樣,一切都盡收眼底沒什麼死角,要說能藏人簡直是一種侮辱。
樂源坐下來,脫離狄總懷抱的時候恰好擡起了頭,她注意到那小小的聚焦,“你們說,內奸會用這麼明目張膽的方法嗎?”
那攝像頭是狄中生同意安裝的,一般都在狄中生離開後纔開啓,影像資料可以刪除,可刪除記錄會保持一個月。
“把總裁辦公室的錄像調出來。”他們來到監控室。
值班的員工立刻站起來,“狄總和馮總的室內監控只有程組長才能查看的。”
樂源的心立刻沉了一下,她突然大喊起來,“我們現在有急用,馬上調出來,看看面前這幾個人,還指使不動你嗎!”
值班員冷汗直流,“對不起,程組長有三重加密,旁人是進不去的。”
“現在馬上給我破譯!”樂源仍不放過。
“這……”值班員手足無措,更傷心驚慌的卻是她,她馬上掏出手機打給小程,這時纔看見爆表的未接來電,她沒有理會直接撥了小程的號碼。
“喂。”他的語氣很平靜。
“小程,中生辦公室丟了重要的文件,我們想調監控錄像,他們卻說只有你能查看。”
“是,可我馬上要上飛機了,今天還有出差,丟了什麼?”
“這樣,你把密碼告訴我,就告訴我一個人,等你回來再放。”
小程的聲音停頓很久,“這樣不好吧。”
“要不你告訴中生,總不會連他也沒這個權利吧。”
電話那頭開始猶豫,“還是等我回去吧,我怕電話被監聽,而且那裡的錄像太亂了,源姐我要登機了,回頭再說……”
她從不知道,電話那頭的嘟嘟聲,是這麼絕望的聲音。
這時尋藝再次打電話來,她大概是爲了沒能救出沈修元的事,可樂源現在根本沒有心思想那件事,她滿腦子都只是模糊地判斷着,剛剛小程的反應意味着什麼。
“樂源,你在聽嗎?”
“哦,對不起,尋藝。”思緒已不知神遊到何處。
“我不是來索取道歉的,這些天你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我又不知道可以相信誰,我只是想告訴你,那天我和修元出去,他指了幾個字給我,並暗示我告訴你。”
“字?”樂源有些疑慮。
“恩。”
聽筒那頭傳來擲地有聲的三個字,只有三個字,卻敲碎了她的防備,手機順着指尖滑落的同時,淚珠也滾落下來。
沈修元是唯一見過那個內奸與沈哲從談話的人,也是唯一可以大膽說出那個名字的人,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她不知道水落石出的瞬間爲何來的這麼突然,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
兩天後,程運祥又回到了這片奮鬥開始的土地,一切都再平常不過,讓他意識到不安的同時也抱了不小的僥倖心理。
一天前的晚上,樂源打來開門見山地說“陪我喝酒”的語氣讓他不禁想起了兩年前,可他也知道,赴了這個約,大概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到達小酒館包間的時候,樂源正一手拄着腦袋,一手給自己灌着黃湯,看上去已經有點醉了。
“不是要我陪,怎麼自己先喝上了?”他和自然地做到他對面。
她擡起沉重的眼皮,“工作很忙吧。”
“還好。”
樂源幫他滿上,“明尾的工作雖然不需要衝鋒陷陣,可都是些瑣碎的活,需要細密的心思,絲毫都不能懈怠,小程,你做了這兩年,幾乎沒怎麼休息,累不累?”
他愣了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累?滿身傷痕的人都沒抱怨,我哪有資格說累。”
樂源眼眸低垂,倒酒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你跟着方老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呢?”
小程眼睛擡了擡,“還提這些幹什麼,我都忘了。”
“那小應小聲呢,你們以前一起共事,你應該很瞭解吧。”
他看着她,“對方老來說,我和她們並不一樣,當然對你來說也是。”說完又牛飲一杯,“也許離開方老之後,我稍微有點了解樂應樂聲的心情了。”
她靜靜聽着,眼淚流了下來。
“她們到底有什麼特別,源姐,我不明白你爲什麼要那麼厚待於她們?”他像問出了一生的問題一般。
她舉着酒杯,“爲什麼?她們只是孩子啊,因爲她們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平凡。”
他的目光僵直中透着失落,“那天我在克里金的屍體附近撿到森蚺的面具,森蚺到底是誰,不能親口對我說嗎?”
“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嗎。”
兩人莫名給自己灌着酒,三壺酒很快就被喝光。
他也瀕臨爛醉,“明眼,明頭,明動,明腹,明翼,明尾,是按你心目中的地位排的嗎?”
她苦笑兩聲,“有人會給自己的身體排序嗎?”
她跟他碰了碰杯,“當初方老臨走的時候,翻來覆去地囑咐我不要給你安排危險的工作,如今看來是我會錯意了。”
不知是不是酒太辣,他的眼圈開始泛紅,“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我在你眼裡是可有可無的。”
“你做了明尾這麼就,難道真的認爲它不重要嗎?它雖然不是戰鬥部門,可卻掌握着整個幫會的機密和命脈,能勝任這種繁複工作的人寥寥無幾,不是因爲無處安放才讓你在這,而是隻有你在這,我才放心。”
他低下頭,左手擋在眉眼前,他知道此刻聽到的一切都沒有弄虛作假的必要,默默將傷心之水落了下來,“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她放下酒杯,“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你,以你的智商,那天接我電話的時候應該不難應付的,你爲什麼要露出破綻呢,就算有影響資料又怎麼樣,有刪除記錄又怎麼樣,爲什麼要承認……”
“就算那天可以掩飾過去,越查蛛絲馬跡也會越多,何必拉長戰線。其實,即使不追蹤那臺車,要預測到她們的撤退路線對我來說也不難,可是有時候,我何嘗連自己都不相信呢。”
“你要報復我,應該衝我來,你真的瞭解我到了可怕的程度,其實我很想你留在我身邊,可是現在我真的做不到。”
他將手拿下去,“所以,你打算怎麼處理呢?”他的眼角掛着明顯的淚痕,“當初方老把我託付給你,你就從沒考慮過我的意願和未來吧。”
樂源端起倒錐形的酒盞,“記得當年,你的入會結盟交盞酒是我和你單獨喝的。”
“是啊,那是你說咱們是兄弟,不是從屬關係,所以喝的是五五交盞。”
“你還記得。向此杯中的美酒起誓,向我滿腔熱血起誓,向天空星之審判者起誓,對於結盟之人矢志不移。”
他抹了抹涕淚一塌糊塗的臉,“當然記得,我第一次任務就出了岔子,你爲此跟幹部們吵翻了天……”他突然止住語句。
“那時候我一直都覺得是因爲我的舉薦才害得兄弟們懷疑你的能力,可是我知道你做得到,我一直都相信你啊……”
小程愈發哽咽,“那個時候你像個話嘮一樣總是纏着我,所以覺得你好煩人,對不起,源姐,對不起……”
樂源舉起酒杯,“喝了這杯,結盟之義,兄弟之情,就一刀兩斷了。”
“源姐……”他趴在桌子上哭起來。
她目光的焦點就是不肯停留在他身上,生怕自己會再次陷入進退兩難的心境,可雙眼到下巴之間的兩條河流卻始終涓涓不休。
她忍着被什麼塞住的喉嚨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杯子掉在地上摔得支離破碎,“你還不喝!”
小程抽泣着擡起頭,捏緊了酒杯,哆嗦着將酒舉到嘴邊,“如果今天我和樂應的情況是相反的,你也會一樣對她嗎?”
“我不知道,如果沒有這件事,也許你在我心裡和她們是一樣的,可現在,我也會懷疑,是不是從那時候開始,就錯了。”
小程緊閉雙眼喝下了那杯酒,杯子從無力的手中滑落下去,破碎的聲音比他放手的動作乾脆得多。
她按了按桌上的鈴,“結賬。”
小程將隨身攜帶的公文包扔到她面前,“源姐,保重。”
樂源長吸一口氣,“好好陪陪父母吧。”
直到他兩手空空地完全轉過身,她才直直地看向他的背影,就好像看見了兩年前的那個男孩,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從方老的沙發上站起來,和煦的微風從窗外吹進來,吹動栗色的短髮,他眼帶笑意,向她有禮地點了點頭,那樣的和善,陽光,聰敏,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