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於出現了。”樂源捧着鉥日,眼中不知是淚水還是湖水。
“啊。久違了。”不知從哪裡跑來一直寄宿於鉥日的,她未曾謀面的劍魂的意志終於傳入了她的心境。
“你對我說久違,是證明你之前一直都看着我嗎,可我卻是和你初次見面呢。”
“所以呢,拼命要見我,到底想說什麼?”
“果然,我心裡想的,你都聽得到。鉥日,你恨我嗎?”
“我是客觀的,談不上恨。”
“那爲什麼從不理睬我呢,爲什麼在別人手中映出我的圖騰,爲什麼現在才肯見我?”
“因爲我只是個旁觀者,天亮的一瞬間把劍身置於水中,我就會出現,你以前沒試過罷了。”
“你是哪裡來的靈魂呢?”
一陣沉默,“琉兒,我已經不屬於你了,她們馬上就會回來找我的,放手吧。”
她心裡一顫,“那幹嘛不離開,我知道你依然是從前的鉥日。”
“我是屬於獨孤家的。”
她的聲音開始哽咽,“說謊,從第三句開始就騙我。”
“你那雙眼睛爲什麼總用在看透這些事,聰明人應該適時裝傻。”
“如果我聰明的話,就不會丟下你了。”她把頭埋得很低很低。
“沒錯,我是恨你,所以你見到我也是沒用的。”
“對不起。”
“說這幹什麼?想要靠道歉彌補,簡直是侮辱我。”
“我知道,知道這根本無法彌補什麼,可是我從未放下過,一直想對你說這句話。”
“現在說又有什麼用,有些東西,失去了就不會再有。”
她抽劍出鞘,映出她的日晷圖騰,“你真的一點也沒有變。”
“不要碰我。”
“對不起,鉥日,對不起,可是,我不能就這麼放棄。”
“那你還想怎樣!”
她的眼淚流得不再平靜,“我想要重新跟你相處!”
“我的手機不見了,我去找找。”走了沒多久,凡舞便找藉口抽身。
“噢,小心點。”賽文微笑着說。
那個遠去的背後,另一雙眼睛正散出失望的微光,那眼睛的主人回想起很多,從小到大,一次次離她而去的,正是這個背影。
凡舞跑回人工湖,這湖還是獨孤家出資修整的呢,這個時間,絕對不會有人在這裡出現的,她剛想跳到湖裡尋找,卻突然注意到岸邊反射的金屬光。
鉥日!怎麼會在那裡?她明明記得親眼看見若汀把它扔進湖裡了,那時彈起的水聲還記憶猶新。難道說有什麼人來過?那爲什麼撈起鉥日卻不偷走?該不會是已經被調包了吧?
凡舞奔向鉥日的腳步被一個強硬的聲音制止了,而與此同時,她口袋裡獨有的手機鈴聲已經響了一陣。
“我想,這足以理解爲對家族的背叛了吧。”賽文當時就覺得奇怪,找電話的話,不是用其他人的電話打過去比較方便嗎,於是他沒走出多遠就回去追凡舞,而回去的真正原因,他沒有告訴若汀。
賽文,這個人真的是賽文嗎?他的聲音從未如此堅毅,他的眼神從未如此蠻橫,帶着掠奪的意欲和災難的恐慌。
“你在說什麼啊?”
“這不是搪塞的時候,凡舞,那是鉥日,將鉥日隨意拋棄,你和若汀都逃不了干係。”
“賽文你搞清楚,現在只有你我二人,誰會相信你呢?”
“不管誰會相信,你必須交代你的所有圖謀!”
“圖謀?”凡舞不能說若汀有叛逆之心,更不能說自己有意背棄,“賽文,我瞭解你,你也應該知道和我撕破臉不會有好結果。”
賽文冷笑,“我就是太知道了,我也瞭解你,凡舞,我眼裡摻的沙子已經夠多了,這世上總有些東西是你不可玷污的,在你繳械投降之前我絕不會讓你踏進獨孤家的大門!”說着,他抽出佩劍向凡舞刺去。
“那要看你的本事了!”凡舞抽出紅夢幻反客爲主,這樣也好,反正早就看賽文不順眼,這個家的人裡,就只有他從不順着她的意思,既然已經對琉兒下了手,還在乎一個他嗎。
雙方動了真格,他們的力量早已不比小時候那般稚嫩無力,內功和劍法都在日積月累的練習中步入成熟期,然而,這兩個同樣經歷了學習成長最佳時期磨鍊的二人用同宗劍法一時難分伯仲,太陽漸漸升起,似乎是某種默契,似乎是不願同一家人久戰,他們都在戰鬥開始沒多久便使出了絕招。
星舞凡塵!紅夢幻劃出的軌跡吸盡了日出的光輝,那甚至是連旁邊的鉥日也會動容的絕殺,那劍端似乎在替她訴說傷懷,爲什麼,爲什麼我那麼努力,卻還是隻能做日月的陪襯,雖然不願承認,可這把劍真的和我很像,明明是高高在上的星星,卻爲什麼只能墜落在平凡的世間,映入人們眼簾那一點點的光輝呢。
因爲沒有人能污染我心中的這個家,自從來到這裡的那天起,這裡就不知不覺成爲了我唯一的信仰,我此刻才發覺,原來失去琉兒不會死,可失去獨孤家卻會,因爲除此之外,我早已不知道自己該守護什麼,也許這就是我,天真得如同植物一般。蒲草之心!
一個驕傲,一個倔強,電光火石之間,那悲鳴的舞蹈拔得頭籌,善良的男孩重傷倒下,劍卻還立在地面,右手還想借助着劍再度將身體拉扯起來。
“夠了!”若汀突然出現在凡舞的劍端。
凡舞和賽文自己都吃了一驚,若汀是哪根筋不對要擋在賽文前面?
“你站在這幹什麼?”凡舞大聲說道。
“因爲知道你會幹出些什麼事。”若汀無力的幾個字每一個都重重敲擊着她。
賽文好不容易爬到單膝跪地的姿勢,擡起頭,發現若汀已然面向他,“你聽好了!”她說,“和姐姐沒有關係,她比誰都要忠於這個家族,想要背叛的是我!是我把鉥日扔掉的,她不過是阻攔我,包庇我罷了。”
“你在說什麼!”凡舞火冒三丈。
若汀指着她的鼻尖,“我根本不怕人知道,用不着你爲此再害誰!我如果不出現你要殺了他嗎?還有你,賽文,我承認又怎麼樣,就算我們都有罪,要殺了我們嗎?我們一共九個人,根本沒有候補了,現在還在自相殘殺,然後要再花多少年找新同伴呢,還是集體不戰而敗自殺讓家族重新培養一批人?你們,是真的想盡快結束這一切嗎!”
兩人同時低下了頭,經過多年的訓練,卻還是這麼容易莽撞,或者他們一直都是當局者迷,至少此刻,他們都有些瞭解自己了。
賽文突然咳血倒地,凡舞立即跑去扶他,卻不及若汀近水樓臺,是啊,殺了他,剩下的八個人要怎麼辦呢,她不是此刻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而是此刻才切身體會到。
“他怎麼樣?”她問。
若汀查看着他的狀況,“很不好,怎麼,做了這麼多年家人突然良心發現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凡舞突然很詫異,一口氣頂在喉嚨裡,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怎麼會這樣!”阿萬看見被擡回來的賽文,魂差點蹦出來。
凡舞剛要開口便又被若汀搶先了,“是我刺傷他的。”
整整十四隻眼睛的視線將偌大的門廳升溫至爆棚,沉寂好長時間都沒人說出一句話。
若汀見狀,“你們連爲什麼都問不出來了?那我直接說好了,因爲我討厭他,他太自以爲是,不過在我眼裡,你們和他也沒什麼區別,不就是不想讓我做當家嗎,我本來也沒那麼稀罕,不過各位既然不肯按規矩辦事,那就用實力說話好了,我隨時奉陪!”
凡舞追上那個讓人不寒而慄走進房間的背影。
“若汀!你到底什麼意思?你知不知道你剛纔說了什麼?”
“當然知道,向所有人宣戰而已。”
“而已?”
“沒錯,在我看來算不了什麼,和往日的痛苦相比。”
“我明白了,若汀,你真正不滿的是我,你要報復我。”
若汀搖搖頭,“你又沒害我,我幹嘛要報復你?爲你承擔剛纔的罪行是我自願的,反正罪魁禍首是我,不過。”她看上去很失望,“從今天開始,你是我的五姐,而再也不是姐姐了。”
“你說……”
“你從有讓我代替琉兒的計劃開始就該準備好了不是嗎,因爲從一開始該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就是琉兒,我作爲候補補上的是琉兒,而那個令大家無法忘懷無可替代的人,一直都是琉兒。”
“不要再提那個名字!”那個瞬間傻眼的姐姐看上去萬分痛苦,“你明知道一切,爲什麼還要說這種話,你到底是怎麼想我的。”她的眼淚馬上就傾瀉而出。
“我該怎麼想呢。”過晚出場的妹妹不願再面對她的視線,“你說的對,我明知道一切,所有的圖謀,所有的迫害,所有的謊言,我都知道,可我緘默不語,不只包庇,還是共犯,而一切都是因爲我,因爲我從一開始就不夠優秀,因爲我不想和你分開,因爲你也愛我。”
“所以……”
“所以,我永遠都不會是你的敵人,我只想跳出這個怪圈仔細想想自己到底是從哪一步開始錯的,我什麼都不在乎,也不會變成第二個玖兒,你就當做已經兔死狗烹了吧。”
駱駝幾次走進死路,地下本就空氣稀薄,在黑暗中繞了一陣足以令他頭暈目眩了,不過經過這一陣眼睛有些許適應了這裡的亮度,不再爲亂石和牆壁所擾的全新夜間駱駝重新踏上其路,這次再走不對就出去,他暗自下了這種決心。
他憑藉着對已逝地圖英靈的記憶和男性敏銳的直覺走到了另一條死路的終端,“不會吧。”他自言自語。他敲了敲面前的水泥板,這應該不是牆壁,而是一塊掉落的水泥板堵住了路口,他的手電向四周晃了晃,不會錯的,剛剛走過的歧路塌方都很嚴重,唯有這裡,雖然不乏碎石,結構卻幾乎沒有破壞,應該是由於這裡原來的設計跟取材就異常慎重的緣故,那它八九不離十就是最爲重要的中心,也就是藏寶地了。
估摸着手電電池也快蠟炬成灰,他在宏觀掃視了一下水泥板的身材後關掉微弱的光源開始了今夜身爲隊長後爲處女委託的最後一搏。
華禹也是搬開了一些阻礙纔到達目的地的,他進到傳說中的辦公廳才發現這間屋子通向外面的入口全部被堵住了,可令人瞠目結舌的是,這個房間從天花板到牆壁,到地面幾乎沒有被破壞過的痕跡,地毯和沙發,以及那氣派的老闆桌上只是落了厚厚的灰塵,桌面的小酒架上還擺着陳年的紅酒、高腳杯,那令人心疼的細脖子已不再剔透。他繞過桌子,抽出掩蓋不住其舒適的老闆椅,這就是特工組的上任統領坐過的地方,這就是他曾多次秘密會見阿景他們派遣任務的地方,那個人,也曾坐在這裡,一邊品嚐他最愛的紅酒一邊想着怎樣殺掉她嗎。
旁邊有響動,他的神經警惕起來,那被震掉的房門處堵住入口的石板正在發出詭異的沉吟,華禹眯了眯眼睛,用盡全身氣力踹向酷似水泥作物的不明生命體。
“啊!鬼呀!”一聲雄性的嚎叫震落了足以掩藏他的灰塵,醞釀了小半生唾沫以吐出吃進嘴裡的沙土的戰友就這樣重逢了。
“隊長!你還活着!”駱駝一下子跳到華禹身上,以一個極易讓人誤會起關係的姿勢定格。
“別說的像分別了多少年一樣,外公我還沒老到那種程度呢。”
駱駝突然變臉,“這個我通過剛纔那個奪命迴旋踢就知道了!你個退休待業的老年人不好好求長壽你是用了多少年的生命跟上帝交換了剛纔那腳的力量啊!要不是我以爲見鬼躲得快直接就掛了呀!”
“駱駝,其實我很想解釋我的身體和牙口一樣好的秘訣,但是,你能不能先下來!”
……
“原來這個入口才是正解啊。”華禹衝着駱駝進來的地方感慨道。
“那你是從哪個門進來的?”駱駝不經意地一問。
“像廁所,但不一定就是。”
沙漠動物瞥了那鯨魚一眼,“如果出來的人是你就應該可以確定了。”
二人找了一會兒這屋子的玄機不得要領之時,那酷似驢的在同一生命種羣中掉隊的雌性從駱駝疏通過的入口走進來,“呦。”
駱駝又用了最擅長的以分貝表驚奇之招數,“哎媽呀,你咋成落湯驢了?撂蹶子了襖?”
華禹還沒跳出上一個梗,“爲毛就我從廁所進來的?”
“本性使然。”駱駝仍不忘挖苦。
那女孩顯然是在佯裝鎮定,可內心卻非常失落,她一定是被拒絕了,可沒人知道那之後發生了什麼,她加入了尋找所謂寶藏的陣營,可腦子總是無法轉出那冰冷的湖水。鉥日,我似乎今天才真正明白,你已經不屬於我了,而造成這一切的就是我,當初走的時候帶上你會不會比較好呢,我知道所有的如果都是沒有意義的,我不會再向你請求機會,不會再厚着臉皮向上帝討要那無法彌補過錯的饒恕,至少,我還見到了你,雖然非常魯莽,可我還是把你從湖裡撈上來了,因爲即使不能把你帶走,也仍然不願意讓你一直泡在冰冷的水裡。
背後傳來的暖流滲入她的內心獨白,回過頭的時候,華禹和駱駝的外套都已經不在他們身上。
“人衰連冷熱都不知道哇,隊長,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當然,要不被以虐畜罪起訴多糟。”
一如往昔的貧嘴沒有起到從前那樣激烈的效果,“好吧,給你們個裝人的機會。”她說着站起來。
駱駝一拳鑿在她後背上,“你搞什麼呀,一爺們裝什麼憂傷呀,我都想用廁所體罵你了有木有!”
那沉默的雙眼終於在反面激勵下綻放出些許鋒芒,“襲擊人類的動物很可能被扔進煮開的鍋子秘密處理掉的。”說話人聲帶還在振動時放出的蹄子力道不遜於華禹之前的攻擊。
不過他避開了!他竟然避開了!樂源捂頭懊惱自己無可救藥的衰運之時駱駝已愛撫着牆作耍酷狀,“說出我十條優點就原諒你。”
話音剛落,地面便開始微震,“你觸怒了哪方神明呀瀉藥!”華禹大聲說道。
“他碰了咱們剛纔一直找都沒找到的東西了泥石流!”她補充道。
“別用或噁心或恐怖的後綴了,人生的最後時刻實在不想吐槽了我傷不起啊!”
“蠢驢早知道你前世是折翼的灰太狼就不叫你了!”
如果真的發生地震,在這片災後地區的倒黴蛋似乎衝出去才最危險,畢竟這間房間的穩固比那些碎石崗更可信。
出現了,隨着北面的整堵牆壁彷彿被神的雙手提起之時,那幾縷微弱頃刻間被一片輝煌閃瞎了眼睛。
他們邁着緩慢的腳步走去那片被隱藏起來的領域,指尖甚至鼓起很大勇氣纔敢稍微觸及那凹凸不平的,來自前朝的金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