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源艱難地挪着步子,她掏出止血帶想包住傷口,心裡還想着不知道何鈺和雪印是否平安無事,還有夏界……她想要趕過去,可是還沒綁好傷口就倒在地上。
她睜開眼睛,自己躺在硬邦邦的地方,但絕不是地上,望得見白色的天花板,房間裡是很乾淨的味道。
門被推開的聲音,“呦,你醒啦?還是撐下來了啊。”是歐門庭。
她還沒開口,一個粗魯的腳步就衝進來,“不是失敗就溜走嗎,你幹嘛非要打啊?”
“中生……”
他本來還想繼續罵的,一聽這虛弱的聲音,所有憤怒就都化爲嘆息呼了出來。狄中生坐到牀邊,輕輕碰了碰她貼着創可貼的臉,“到底爲什麼?”
“何鈺和雪印沒事吧?”
“他們沒事,不過樂應和樂聲受到電擊,現在在休息,你是早料到會打起來纔派小應小聲來的嗎?”
“怎麼可能會料到,只是以防萬一,我之前派她們辦事,今天剛好該回來,她們傷得重不重,我去看看。”說着就要起來。
狄中生攔住根本無法自行起身的她,“她們沒事,只是沒什麼力氣,好了再去看吧,嚴重的是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差點死了。”
“這不是活着嗎。”
“白癡,有時候我真想先揍死你,免得老拿死嚇唬我。”
“我好睏,你幫我告訴ok哥我的劍鞘壞了,要修補。”
狄中生欲言又止,走了出去。
樂源望向窗外,月光從歐門庭的後院照進來,只有窗前的一小塊地面在發亮。
寂寞,就在她喜歡的安靜裡。這種時候,她想見到的人永遠也不會出現,疼痛什麼的她早已習慣,只是這隻燕子現在連舔傷的力氣都沒有。一旦進入這個世界就再也無法回頭了,她想起了遇到狄中生的前因後果,那是她重踏江湖的***。
兩年以前,琉兒被赫連救下之後,變成樂源開始了平凡的打工生活。她租到的最便宜的房子剛好在伏明會的地盤,暑假還沒過她便不顧白天晚上地工作,雖說晚上在酒吧工作有些讓人顧忌,但她沒什麼可怕的,而工作駐唱的眩暈也正巧是伏明會的管轄,這小幫派剛成立不久就屢遭潛龍幫打壓。這裡的形勢很複雜,各式各樣的幫派分子和混子都有,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交織處,最招人恨的就是潛龍幫的人,他們濫收費用,吃霸王餐,私販毒品,欺負漂亮女孩,還幾次鬧出人命,就跟通常社會的黑幫沒兩樣,而在不知武林世界存在的通常人眼裡,潛龍幫本就是不折不扣的大黑幫。可這偏僻的小地方根本就沒人管,各種流氓魚龍混雜,商戶常換常新,而她對面的屋子也一直沒有租出去。
她剛搬過來沒幾天,隔壁衚衕的小吃店就小打小鬧地開張了,正值夏天,燒烤賣得很火,石大爺也在攤前加了桌子賣燒烤,樂源駐唱下了班常去光顧,潛龍幫的流氓也常去光顧,沒幾次就照了面。
“呀,挺俊的哇,哥哥我請你喝酒怎麼樣。”潛龍幫那帶紋身的小頭頭將兩瓶啤酒放在樂源面前。
樂源沒有說話,只是繼續低着頭,將勺子裡的湯吹涼。
“嘿,你丫的別他媽不識擡舉。”
“大哥,我認得她,她是在前面酒吧唱歌的。”
“哎呀你還會唱歌呀,來,給哥幾個唱一個。”
“大哥,咱先喝酒,一會兒找個地兒讓她給你單獨唱。”
“哈哈哈……你小子有發展。”
這時候老爹從屋裡走出來,“哥幾個,她剛搬來沒幾天對這不熟,今天就給我個面別爲難她,好吧?”
紋身的傢伙一腳把老爹踹翻在地,“死老頭你懂個屁,你那破臉夠給面兒嗎。”
“是是是,我請哥幾個喝酒賠罪了。”老爹起身,“小姑娘你吃完了快回去吧。”
樂源站起來,紋身哥堵在她面前,“要走也得跟我走,老頭,你今天吃狗膽了吧。”
手下一個跟班立馬衝老爹揮拳過去,老爹一閃,小混混自己趴在前面的桌子上,盤子掉了一地,肉串花生皮沾了一身,他氣急敗壞,“死老頭,你敢還手!”
“我沒還手,是你自己……”
“沒他媽王法了,給我砸!”
幾個混子掄起凳子就一通亂砸,客人都尖叫着逃跑,老爹想攔也攔不住只能沒命地喊“別砸了”一類短句。
“啪嚓”一聲清脆,“住手!都他媽別砸了!”紋身哥大叫道。
混混們回過頭,他們的大哥正被樂源按在桌子上,被砸散的凳子上掉下來斷掉的木板尖端正對準他的脖子。
“滾。”
那天,潛龍幫這幾個人灰頭土臉地走了,她卻默默了很久。她一直以爲潛龍幫給人以非正義的印象是因爲以前是以黑道起的家,可她沒有想到自己的潛龍幫竟然是這個樣子的,不過,她認識了老爹。
幾天後,潛龍幫找上門來,幫裡只有笨龍那樣的大人物才見過她,那幾個什麼也不知道的混混就用老爹作威脅把她抓走了。
“你敢動一下我就往他身上捅一刀,你不是挺厲害嗎,還敢拿凳子腿扎我哈?”紋身哥將小刀壓在她脖子上,左手毫不溫柔地遊走於她的身體。扯開她衣服的時候這混蛋沒有絲毫猶豫和愧疚,而是野狼一般飢渴狂放。
他的頭一下子衝過來埋在她脖子裡亂啃起來,她一腳踢中他的要害,幾乎是同時,他手下的刀直捅進老爹的肚子。
紋身哥疼痛暫緩歪着嘴笑起來,又再一次撲過來,她的脖子被小刀劃破滲出鮮血,可更嚴重的是老爹,大把年紀還被搞得奄奄一息,都是因爲她。
“混蛋”二字從她緊咬的牙縫中吐出來。獨孤琉兒,你不是死過一次了嗎,不是信誓旦旦說要改變嗎,作爲琉兒時受的屈辱還不夠嗎,變成樂源還要繼續拖累別人嗎,如果這樣學會游泳有什麼意義,你害怕什麼,這裡沒有凡舞,沒有阿萬,你還害怕什麼!
她大叫一聲,僅內力就將紋身哥震出老遠,與此同時,老爹也發出內勁彈開了他的跟班,兩人望着對方,都愣住了。
“瞎了你們的狗眼,以爲只有你們是新武林人嗎,以爲我們不知道潛龍幫實際是哪種幫派,以爲我們不知道潛龍幫也是有規矩的嗎!”樂源說。
毫無疑問,無故濫殺良民,私販毒品,損壞幫派名聲,是重罪,那幾個混子一聽嚇得魂都沒了。
“武林人總覺得死個人沒什麼對吧,所以小吃街麻辣燙家的女兒,修自行車老劉的兒子都死了,在我來之前你們還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對向別人奪取的東西,自己要先有失去的覺悟,女孩說怎麼辦。”
“附上罪狀扔到獨孤家門口去,他們自然該知道按什麼規矩處理。”她有些難受,那畢竟是活生生的人,也許因爲她並沒有與被他們害死的人接觸過所以不能痛恨至極,因爲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他們有自己的特權,也有自己的法度,身爲繼承人的她就算不逃出來也早晚會習慣面對這些,而維護規則的權威也正是她的身份該做的事。原來老爹也是武林中人,她走出那裡,走在空曠的小路上,一時很難平靜,死亡總是她不願看到的,無論是受害者還是罪犯,他們只是些小人物,就可以弄出這麼多風波,整個潛龍幫每天要傷害多少人呢,她不敢想象。
“女孩子不要酗酒哦。”老爹拿着新釀的竹葉青一邊說一邊遞給樂源。
樂源幾秒鐘就咕嘟了一壺,“你的傷沒事吧。”
“皮肉傷,很淺的。”他坐到她身邊,“你是哪個門派的?”
“跟剛剛那幾個一樣。”
“啊?”老爹眼珠都瞪出來了。
“不過也不太一樣,你知道獨孤家吧?”
老爹一愣,突然感覺到她五味雜陳的心情。
“我叫獨孤琉兒,不對,現在叫樂源,你可要替我保密。”
“那你也要替我保密。不過我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不一樣了,總是一聲不吭,眼神像能看穿別人似的,有點像我女兒。”
“那怎麼沒見過她?”
老爹長嘆一口氣,“被仇家殺死了,我誰也不怪,只能怪自己,自從失去女兒那天,我就決意隱退江湖,已經十多年了。江湖中人就是身不由己,無論殺人還是被殺,都悄無聲息的,怨不得人也無處抗爭。”
“那真抱歉,今天害你重出江湖了,還你個女兒怎麼樣?”
……
只是駐唱生活對於要念拜金斯的人來說還是有些拮据,她會時不時畫些畫拿去賣,有一個人總是買她的畫,買了幾幅之後便要求與作者見面,這個人竟然是方老。
在獨孤家的時候,只與方老有過一面之緣,可她心知方老早有隱退之意,就沒有隱瞞身份。這兩個人一個不想當獨孤家的傳人,一個不想當方家的傳人,聊得無比投緣。令人意外的是,她拿起了月葬,可她,拒絕了月葬。
而眩暈附近一帶的潛龍幫分子因爲之前那幾個人的事變得更加瘋狂,幫派的面子比命還重要,然而他們找不到出氣口,剛剛成立的伏明會就備受牽連,開學前後小吃街一帶接連鬧事。
她坐在小吃館旁邊的路邊心事重重地喝着酒。
“有計劃了嗎?”老爹走過來。
“說什麼呢?”
“說你死氣沉沉的心正在甦醒。”老爹看透了她一樣。
她喝了口酒,“這裡從來都沒平靜過,可是每個人都習以爲常,我突然感覺現在的生活跟以前根本沒有分別,我們無力反抗,總是拼盡全力去遵從本無意願遵從的潛在法則,我想要抗爭,想要改變,可是我一點也不清楚自己的立場。”
“你不是不清楚,你只是在逃避。你不願意傷人或者殺人,但是抗爭就要揹負別人揹負不起的東西,甚至生命。”
“可是我不想再捲進鬥爭裡了。”
“你知道你爲什麼自始至終都這麼壓抑和痛苦嗎?”
她擡起頭,她很想知道。
“因爲你始終都處在矛盾之中,就像你從獨孤家逃出來一樣。你熱愛和平,卻喜歡戰鬥的感覺,你明知道獨孤家的法則是罪惡的、不應該存在的,卻無法違抗非贏即死的規矩,因爲它的無理和啓延對你的恩情並存。”
“所以說這樣的我一開始就不具備戰鬥的力量,我的家族是壓迫者,我要怎樣爲壓迫者而戰呢,戰或不戰,又有什麼區別呢,這樣想着,我就無法待在那裡。”
“有區別的,你總是看到最後的結果,你知道無論是遵循獨孤家還是反抗獨孤家都會令你痛苦,而就算反抗成功對你們這屆的戰士來說也無關痛癢,所以不如不戰。要知道所有人最終都會死,難道因爲這樣就不生活了嗎,你逃避戰鬥卻又不得不戰,你覺得這樣承受不起失敗的戰爭是沒有意義的,所以你沒有目標。你要知道之所以有那麼多人在黑夜遊走,是因爲白天太虛僞,可你偏偏想找到黑白的界限,而那是這個社會和人心中根本不存在的,你要明白,有時候人不只要爲了目標,也要享受過程,而即使要揹負罪,勇於承擔戰鬥就是戰士唯一的選擇。”
“可是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你知道的,做你必須做的事和想要做的事。”
“如果二者矛盾呢?”
“做你當下能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