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傷心欲絕

沈匯明和小聲望着玻璃窗裡仍然昏迷不醒的樂源,彷彿對旁邊時不時的吵鬧聲完全免疫似的。

“我不在的時候到底發生了多少事!”準備回來過年的青年死命撓頭。

老野替狄中生守着,就是看不慣那奶油小生的樣子,“說的像你在就能有什麼區別一樣。”

“她怎麼還不醒,再這麼下去真成植物人了。”

“你能不說話嗎,源姐是見過大世面的,怎麼可能折在這種地方!”話是這麼說,可老野也不能對醫生的話充耳不聞,如果七十二小時內醒不過來的話就會被判定爲腦死亡,而他和小聲已經輪翻守了兩天兩夜。

秦城拼命混入漁夫隊伍剛剛混進海盜的巢穴,與岸上的世事變故幾乎隔絕,他知道華禹已經被神兵收押,柯華的合作伙伴們也在紛紛談解除合同的條件,本就因柯景恩的死而動搖的航運帝國舊患又添新傷,可卻分身乏術,無計可施,他早知道華禹終有一天要栽在那個女人手上,可沒想到這個男孩竟會自己終結自己。

“華禹已經幾天不見蹤影,我爸爸對要不要和柯華維持合作很猶豫,你家謝老爺子怎麼說?”鰱智和謝帆訂婚後,這樣的見面已成了家常便飯,雙方對生意上的交流倒是契合得很。

“我也探過爺爺的口風,聽他的意思,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說十年前華家遭遇過比現在更窘迫的變故,可挺過來之後壯大到一發不可收拾。”

“但那時候有柯景恩,現在……”

“說實話,你希望華禹絕處逢生嗎?”

“我更關心的是我家賺錢還是賠錢,如果他現在真的身處絕處,我也不會拿家業開玩笑,你現在也是我家的女婿,麻煩給出最理性的建議。”

謝帆笑了笑,“華家怎麼說也有幾百年的歷史了,雖然近些年風波不斷,但在美國的根基一直很穩,如果秦城能成功幫助剿滅海盜集團,還能重新拉攏勢力,說實話,制霸海上,華家還真就有那麼一席之地。”

“不過華禹真夠狠的,樂源現在還躺在醫院裡生死未卜呢。”

“內幕怎樣咱們也不清楚,但是要想咱們押的寶風險降低暗助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你知道謝鐵礪一直跟沈哲從親如兄弟,這次沈哲從綁架樂源勒索華禹等於是兩敗俱傷,難保老牛不會落井下石。”

“你的意思是……”鰱智似懂非懂。

“如果換做是我,這時候你勸我什麼我應該會聽的。”

鰱智心領神會,“我會勸鰱琪的,雖然你們表兄弟不一路,但老牛對鰱琪可比你對我言聽計從多了,以後學着點。”

“遵命。”

兄弟雖隔着路子,姐妹卻是一條心,家族利益驅使下,鰱琪這小蹄子對謝鐵礪可有的是招數。

不過牽扯新武林的世界可沒外界想的那麼簡單,柯華爲了保住江湖地位,已經在內部商議新董事長的人選,就連落時都要偷偷摸摸來看華禹,“待得還成嗎,神兵沒濫用私刑吧?”

華禹搖搖頭,“鑽立法的空子,神兵不能立案的,再有兩天我就能出去了。”

“如果不是探視時間太短,我真想先痛罵你三天三夜,你這次真的自身難保。”

“流言可以衝擊神兵,湮沒沈家,自然也能摧毀我,他們打算犧牲我保全名譽也是正常邏輯。”

“那你怎麼想?”

“無論如何我也要保住地位,我需要你的幫忙。”然後,華禹湊到他耳邊嘟囔了一陣。

落時聽後滿臉懷疑,“這行得通嗎?”

“事在人爲。”

“可就算撞上大運保住大當家之位你又要怎麼挽救家族?”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樂源怎麼樣了?”

落時嘆息一聲,“你怕是白折騰了一場,她……已經死了。”

華禹目瞪口呆,“你說什麼?”

“醫生確診爲腦死亡,狄中生念及樂源一生要強,已經拔管了。”

“這怎麼可能呢,狄中生即便要這麼做也應該先等個一年半載,你騙我!”

“這種事能騙得了人嗎,你出去後自然可以驗證,樂源那樣的人,讓她躺在牀上毫無知覺,凡事都要別人侍候,想來也會生不如死,狄總這樣做也是因爲了解她的心意。”

華禹根本聽不進去,一直不停搖着頭自言自語,“不可能,她怎麼會死呢,她不會的,狄中生不會,馬上讓我出去,我要出去,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把我弄出去!”

“你出去又能怎樣,活着的時候都沒有好好相處,死後再下工夫也受用不到,探視時間到了,你自己保重,你之前說的我會盡快去辦。”

樂源死了,都是因爲我,即使最後拼命也想挽回一切,卻還是晚了,總以爲自己能未卜先知,實際卻永遠慢了兩步,他縮在神兵的拘留室裡獨自壓抑啜泣,擡頭喘息時已滿臉汗淚交融,這個冬天爲什麼這樣冷,活着爲什麼突然這樣痛苦,我到底爲什麼要守護家族呢,只是爲了不再犯錯嗎,經歷這麼多,如今我卻只記得一起探險的日子,只有做改造者的華禹時,我才真的快樂,我們喝酒、旅行、拌嘴、打架、互相傷害、給旁人添亂,沒做過什麼有意義的工作,收支從不曾平衡,可那卻是我記憶裡最美好的事情。

樂源,你倒不如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你比媽媽和柯景恩還過分,你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這世界空蕩蕩的,落時說的對,活着時受用不到,死後難不成還能補嗎,我原以爲活着就有希望,可如今我活着,卻不能告訴你,原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有那麼重要,樂源,樂源,我好像嚐到絕望的滋味了。

三天不吃不喝,人還能憔悴成什麼樣子,即使躲過了牢獄之苦,避開了流言蜚語,卻還是逃不開心痛,這傷怕是永遠好不了了吧,華禹出了拘留室,回到那個曾被漠北襲擊過的家中,所有設施早已修葺完善,可屋子還是漆黑一片,這裡和牢獄又有什麼分別,碎掉的牆瓦玻璃重新修好,是不是就可以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

“聯名上書?華禹有一套啊。”董事會這邊也迎來了難題,三天之內,落時居然能蒐集到市內近五百名基層員工的聯名錶態,生產線和運輸線上的罷工運動危及企業生命,一旦發生損失不堪設想,可企業一旦虧損員工的飯碗也會不保,怎的這幫人就會像被洗腦了似的去保全華禹,這隻怕與華禹多年來基層工作分不開,可就算他一直深入底層這樣也太誇張了,那時華禹還那麼小,難道就已經籌劃好收買人心了?如此城府怎能不讓人不寒而慄。

“你叫我做的我都一併完成,你也該給我們吃顆定心丸了吧。”落時望着眼窩深陷的華禹倒是沒什麼擔心的感覺。

“落時哥,你相信我嗎?”

“說實話,如果沒有柯董的託付我還真未必對你掏心掏肺,不過咱倆相處這麼多年,我都不知道你給那些員工下了那麼多迷魂藥。說道忠於柯華和對柯董的真心,我賭你總沒錯吧,下步你又有什麼花招?”

華禹搖搖頭,“沒有花招了,接下來我要去使勁渾身解數。”他苦笑一聲,“放心,我的生活總會恢復如初的。”

一個星期後,華氏繼承人可算是帶着生磨硬泡挽回回來的訂單回到了公司,還特意把美國的華影飛請回來參加董事會,他知道這次是真的嚴重,爲了挽回客戶的信任,任打任罵都是初級階段,等門、當小廝,凡是沒面子的事他都做了,此番董事會藉着影飛姐得以發言,結果還是得聽天由命。

“各位股東,各位董事,最近一段時間由於我的個人原因爲公司帶來了非常不好的影響和嚴重的損失,首先,我必須爲此向大家深深致歉,但在這裡我想我也有必要說明事出緣由,我之所以做出了冒失的選擇是爲了挽救一個非常重要朋友的生命,而這個朋友所代表的不僅是與我個人的友誼,也是明勝集團與柯華的信義,雖然我們兩家合作時間不長,但是明勝卻給予我們很多幫助並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施以援手。當然,我知道作爲投桃報李這樣的代價有些過大,不管在座的各位是否能原諒我或者繼續信任我,我都會盡最大的努力去挽回損失,其實我去救那個朋友只是不想讓與我們合作的集團感到不值和心寒,在我闡明緣由之後,歸遠公司、欽鑑集團兩家公司都對此表示理解,也決定維持與我們之前的合作,並追加訂單,接下來的時間我還會繼續拜訪其他客戶爭取在最快的時間內將柯華恢復原狀。在此我可以向各位保證,這是我華禹的最後一個秘密,僅將公司復原也並不是我的終極目標,下一步我將對柯氏和華氏的業務進行深入的互通和整合,拓展航運保險業務,去除冗餘、做精生產,打造出武器運輸有效結合的自產自銷運營模式。也許說道這,依然有前輩認爲我並不是繼續擔任執行董事的最佳人選,但是我還是要懇請一個機會,至少在找到那個最佳人選之前,讓我來爲他鋪平道路,就像當初柯董爲我所做的一樣。”

華禹又得逞了,卻不知該高興還是悲哀,散場時華影飛與他進行了單獨談話,對於助推企業走出困境與幫派發展的穩定他們有太多東西需要交流,“華禹,今天我支持你並不是因爲信任你,就像你說的,我們只是暫時沒有太合適的人選,大難當前我只能壓下內部矛盾,但我真沒想到你會做出這樣的事,雖然你持有華氏大量的股權,倒不如秦城的成果來的有分量。”

“我明白,如果秦城行動失敗,我會自動辭職,但是目前,根本沒有人比我更有能力挽回損失。”

“你知道謹言慎行就好。”

他何嘗不是華家的一枚棋子呢,暫保職位以後,迎面而來的是更多的監視、指責和辦不完的公務,爲了維繫商業合作關係,保住盟約,他派人大量收集各老總和幫主的日常行程習慣,想盡辦法接近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之人,等門截車自不用說,甚至不惜扮成餐廳廚子或酒店客房服務生,整個不如一個蹩腳的銷售。他也有意讓自己忙得天昏地暗,省的一刻也不能從樂源的死訊中釋懷,而這陣子樂源在新武林和現實世界都沒有半點動態,沒有死亡報道也沒有葬禮,就像從未出現過一般,旁人眼中她可不就是個一死死一車的無名小卒嗎,名氣和她的保鏢森蚺都差得十萬八千里。近兩天來他追着一直不肯鬆口的丁總寸步不離,直到丁總來拜金斯接期末考結束的兒子,他回到被大片荒雪覆蓋的校園,恍如隔世。

人往往奇怪得很,周身明明寒風刺骨,腦海中確實一片盛夏光景,小女孩和假娘們沒完沒了地聊着八卦,社團們故作匆忙地搭展臺搞活動,籃球愛好者飛跑着搶佔室內場地,逃課的學生接到室友寫着“老師點名了”的短信氣得大喊大叫,到處都飛着藍騎士公演的海報……

“還記得嗎,以前,我們也是這樣,一個小鍋,一把吉他,坐在海邊煮着泡麪,寫歌寫到深夜。”說話人抱着吉他,滿臉的傷感。

“曾經憤世嫉俗的你居然訂婚旅行一走就是幾個月。”樂源裹得像個糉子,帽子手套也全副武裝,全然不如旁邊的赫連那樣禁凍。

“你以爲我想啊,被扣到英國,還在分公司實習,要不是趕着過年他們還不肯放人,結果一回來差點被你嚇死,你真的要離開這?打算去哪?”

樂源看着海面,“不知道,隨心所欲吧。”

“大家都以爲你死了,也沒關係嗎?”

“我不想再管別人說什麼,也不想再回來,你呢,樂隊還會辦下去嗎?”

“藍騎士在我心裡永遠都不會解散,就像這些天我從沒覺得離開過你一樣,不要走好不好。”

“說實話,我真的想把這裡的一切都忘了,就和小聲相依爲命,留下來做的都是無謂的事,也只會傷心而已,阿萬那你怎麼打算的?”

“我從沒後悔過以前的事,就算哪天被徹底打回原形我也認了,我就等着那天到來,你說我是惡人嗎?”

“你……遠不及我。”

期末考試結束後,學校空蕩蕩的,地下音樂工廠卻突然擠滿了人,藍騎士的告別演出舞臺上,電子琴孤零零地站在角落,伴奏少了一股旋律,沒有鍵盤手的三人幾乎用上了生命的力量,他們第一次和觀衆打成一片,一起大哭、大笑,掏出身上所有的現金撒向天空,做一切像樂源一樣瘋癲的事情,他們甚至覺得,青春就彷彿在那首叫做《善惡》的主打歌中耗盡了:

帷幕背後,誰記得你的溫熱

謊言交錯,是否任時空失策

拉扯靈魂的痛,是你用僞善粉飾的罪惡

再也,不想,狼狽,軟弱

誰制定是非規則,蠶食尊嚴的輪廓

誰反抗天命所歸,抓緊天邊的血色

黑暗之中,我看見你的光芒

繁花似錦,這世界貌似尚可

既已決心遠去,不必送隨風而逝的自我

請你,不惜,持劍,降落

誰掌握生殺大權,破碎意味着存活

誰撕裂冠冕堂皇,不在乎失去什麼

不怕宿命嘲笑,就算荒唐地被寂寞剝奪

不怕地獄錘鍊,無論壓抑地毀滅中成魔

永不,冷卻,熱愛,烈火

我渴望自由束縛,囚禁中怪異高歌

我揹負審判抉擇,不過騎士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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