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起
此賦載《文苑英華》卷三五、《全唐文》卷六四二。墨池即洗筆硯的水池。相傳與古代著名書法家有關的墨池有多處,如浙江紹興有晉代書法家王羲之的墨池,見樂史《太平寰宇記》卷九六越州會稽縣;江西臨川也有王羲之的墨池,見曾鞏《元豐類稿》卷一七《墨池記》;河南陝州有漢代書法家張芝的墨池,見《明一統志》。故此墨池不必指實。
墨之爲用也以觀其妙,池之爲玩也不傷其清。苟變池而爲墨,知功積而藝成。伊昔伯英[1],務茲小學[2],棲遲每親乎上善[3],勤苦方資乎先覺[4]。俾夜作晝[5],日居月諸[6],挹彼一水,精其六書[7]。或流離於崩雲之際[8],乍滴瀝於垂露之餘[9]。由是變黛色[10],涵碧虛[11],浴玉羽之翩翩[12],忽殊白鳥;濯錦鱗之潎潎[13],稍見玄魚。則知自強不息,允臻其極,何健筆之成文,變方塘而設色。映揚鬐之鯉[14],自謂奪朱[15];沾曳尾之龜[16],還同食墨[17]。沮洳斯久[18],杳冥不測[19],愛涅者必染其緇[20],知白者鹹守其黑[21]。風已歇[22],桂月初臨[23],玄渚彌淨[24],玄流更深[25]。所以恢弘學海[26],輝映儒林,將援毫而悅目,豈泛舟而賞心[27]!其外可察,其中可見,同君子之用晦[28],比至人之不炫[29]。冰開而淳漆重重[30],石映而玄圭片片[31]。儻北流而浸稻,自成黑黍之形[32];如東門之漚麻,更學素絲之變[33]。究其義也,如蟲篆之所爲[34];悅其風也,想鳥跡之多奇[35]。將與能而可傳可繼,豈謀樂而泳之遊之。恥魏國之沉沉,徒開墨井[36];笑崑山之浩浩,空設瑤池[37]。專其業者全其名,久其道者盡其美。譬彼濡翰[38],成茲色水。則知遊藝之人[39],盡以墨池而爲比。
(《文苑英華》卷三五,中華書局影印本)
[1]伯英:張芝字伯英,東漢著名書法家。《後漢書·張奐傳》李賢等注引王愔《文志》:“(張芝)尤好草書,學崔、杜之法。家之衣帛,必書而後練。臨池學書,水爲之墨。”
[2]小學:此指書法。
[3]棲遲:淹留,耽於。上善:謂水。《老子》:“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4]先覺:先知。《論語·憲問》:“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
[5]俾(bì):使。
[6]日居月諸:《詩經·邶風·日月》:“日居月諸,照臨下土。”後以指日月流逝。
[7]六書:六體書,即古文、奇字、篆書、隸書、繆篆、蟲書,見《漢書·藝文志》。
[8]流離:流出。崩雲:雲分崩處,指高山。
[9]滴瀝:水下滴。
[10]黛色:青黑色。
[11]碧虛:指天空。
[12]玉羽:白羽毛。
[13]潎(piē)潎:遊貌。
[14]揚鬐:《莊子·外物》:“已而大魚食之,牽巨鉤,陷沒而下,騖揚而奮鬐,白波若山,海水震盪。”鬐,魚脊鰭。
[15]奪朱:《論語·陽貨》:“子曰:‘惡紫之奪朱也。’”此僅用其字面。下句“食墨”亦同此。
[16]曳尾:《莊子·秋水》:“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爲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
[17]食墨:龜卜的術語。《尚書·洛誥》“我卜河朔黎水”孔安國傳:“人必先墨畫龜,然後灼之,兆順食墨。”
[18]沮(jù)洳(rū):低溼。
[19]杳冥:幽暗。
[20]涅(niè):黑泥。緇:黑色。《論語·陽貨》:“不曰白乎?涅而不緇。”《淮南子·俶真訓》:“今以涅染緇,則黑於涅。”
[21]知白:《老子》:“知其白,守其黑,爲天下式。”
[22]風:風起則葉動,故云。宋玉《風賦》:“夫風生於地,起於青之末。”
[23]桂月:神話傳說月中有桂樹,故曰桂月。
[24]玄渚:即玄洲。舊題東方朔《海內十洲記》:“玄洲在北海之中。”
[25]玄流:《抱朴子·勖學》:“玄流沾於九垓,惠風被乎天外。”喻皇帝的恩澤。此處用其本意。
[26]恢弘:發揚。
[27]賞心:歡心。
[28]用晦:《周易·明夷》象傳:“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蒞衆用晦而明。”
[29]不炫:不炫耀。《莊子·逍遙遊》:“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30]淳漆:漆,黑色。此指墨汁。
[31]玄圭:黑色玉圭。此指墨。
[32]黑黍:《爾雅·釋草》:“租,黑黍。秠,一稃二米。”郭璞注:“此亦黑黍,但中少異耳。漢和帝時,任城生黑黍,或三四實,實二米,得黍三斛八斗。”
[33]素絲:白絲。《墨子·染絲》:“子墨子言,見染絲者而嘆曰:‘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所入者變,其色亦變。’”
[34]蟲篆:古書體之一,即蟲書。《陳書·顧野王傳》:“蟲篆奇字,無所不通。”
[35]鳥跡:即鳥篆,篆體古文字,形如鳥跡,故名。
[36]墨井:《文選》左思《魏都賦》:“墨井鹽池,玄滋素液。”指煤礦之井。
[37]瑤池:傳說中神仙所居住的地方,亭臺皆用美玉砌成,在崑崙山。見舊題王嘉《拾遺記》卷一〇。
[38]翰:毛筆。
[39]遊藝:《論語·述而》:“遊於藝。”藝謂禮、樂、射、御、書、數六種。
評
本篇賦墨池,但並不是實遊其地之作,也不在張芝學書上多費筆墨,更非如宋曾鞏《墨池記》偏重於說明成就非天成的道理,而是緊扣墨池,大發奇思異想。如“映揚鬐之鯉,自謂奪朱;沾曳尾之龜,還同食墨”;“儻北流而浸稻,自成黑黍之形;如東門之漚麻,更學素絲之變”,不僅想象豐富,奇絕之極,而且化用經語典故,自然之至。正如李調元《賦話》卷二所評:“詳雅安和,不露刻劃痕跡”。錢易《南部新書》丙:“王起鴻博,文皇嘗撰字試之,起曰:‘臣中國書中所不識者,惟八駿圖中三五字而已。’”博學如此,其在律賦中能這樣熟練地化用經、史中語,也就絲毫不奇怪了。王起爲律賦名家,所存律賦篇數爲唐人第一,然大多數不出頌聖歌功,所謂“命題皆冠冕正大”,“以雅正爲宗”(《賦話》卷二),思想內容並無多少可取之處,而此篇稍有不同。而其整體風格則典麗莊重,言必有據,此篇也不例外。
(尹佔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