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視完領地,於寒終於回到了海城,這時已經到了正月初九,和民事相關的部門早在初六已經開始辦公了。
於寒趕到海城的時候是下午,他直接去了參謀部,召集相關人員把組建第四師的計劃補充了一番,將人員選拔落實到一師、二師及軍校,又敲定了武器輜重配備等,接着又發佈了徵兵令,人數定爲一萬五千人,但並不是全配到第四師,有四分之一要補充一、二師中被抽取的老兵。
到此爲止,救國軍的兵力已接近九萬,其中第一、二師和獨立旅都上過戰場,唯一沒打過仗的,就是第三師了。但旅大三地至關重要,三師也不能隨便調離。在這個亂世,想打仗有的是機會。
除了徵兵外,於寒又提議藏兵於民,相當於發展預備役,這是效仿倭國的辦法,凡成年男丁,身體健康者,都要接受一個月的軍訓,至少要熟練使用步槍,萬一戰事吃緊,隨時可以補充兵力。
這樣勢必會影響這些人的勞作,所以每人給予五塊銀元的補償,時間又放在農閒時候,加上管吃管住,想來不會有多少人抵制了。
預備役制度是長期的,每年都會訓練一撥,直到新的兵役制度出臺爲止。
搞定這件事後,於寒又去了營口,因爲又來了一個意外的客人,同樣在原時空有着鼎鼎大名:章繼真(化名),是實業救國的先驅者,開工廠、辦學校、創原料基地,後世好幾所名校都是他的手筆。
正因以上種種原由,於寒才必得親自去,而且帶上了連兆銘。
兩人帶着一隊警衛馬不停蹄地到營口後,章繼真正與江海生閉聊着,只是一個滿腹經綸,一個最多是小學生水平,能聊到一塊,都因爲章繼真對奉天府現狀以及於寒的好奇心。
江海生身爲第二師師長,自然知道哪些能說,哪些要保密,但即使能說的部分,也讓章繼真頗爲驚訝。
正聊着,聽參謀報告於寒與連兆明到了,兩人連忙一同出來迎接。
即使有心理準備,章繼真也難以抑制內心的震撼,於寒太年輕了,怎麼看都沒超過二十五歲。他要是知道於寒才二十一,恐怕會更加震驚。
於寒也打量着眼前這位大能人物,和他想像中差不多,中等身材,年紀四十有餘,寬額方臉,眼睛不大卻炯炯有神,眼中震憾一閃而過。
這個過程也就幾秒,於寒收起目光一拱手道:“久聞先生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實在三生有幸。章先生,於寒在此有禮了!”
章繼真的心思則重雜多了,他既爲奉天府百姓的安居樂業感到欣慰,又覺得恐怕不會長久,用他的目光不難看出,這裡的產出恐怕支撐不了目前的消耗,等於寒手中沒錢了,這裡非亂起來不可。他還不知道,於寒還簽下了大批訂單。
另外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他現在還在朝中供職,還是清流一派首席官員翁同龢的門生,屬於帝黨,最近又加入了強學會,受康梁的影響後,主張採用維新變法的道路,對於一個過於激進又擁有強悍武力的存在感到頗爲棘手。
可以這麼說,在章繼真的心裡,於寒像一個過於理想化的愣頭青。
不過於寒的姿態很低,章繼真也不能駁他面子,也一拱手道:“於大人客氣了,章驅逐倭寇,保境安民,又勸課農桑,使奉天上下安居樂業、秩序井然,章某佩服!”
於寒笑道:“先生此話言不由衷吧?其實我也早看出問題了,就靠老底撐着,正要向先生請教。對了,我來介紹一下…咱們進去再詳談吧!”
在會客室分賓主落座後,於寒問道:“先生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要事?”
章繼真起身抱拳道:“於大人,實不相瞞,章某是做說客來了。”
“哦?”於寒頓時詫異,這可不像他所瞭解的章繼真啊!
連兆銘眼中閃過一絲慍意,江海生雙眼一瞪就要拍桌子,於寒擺手制止後說道:“願聞其詳。”
章繼真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已緊張了一把,他就怕這位一怒之下,將他轟走,甚至直接抓起,弄不好還有性命之憂。定了定心神後,他按打好的腹稿說道:“大人坐擁一省之地,看似兵強馬壯、萬民擁戴,實則爲無根之萍;雖然數挫朝廷兵鋒,又擭取了不少利益,但與朝廷相比,仍然弱小無比;
倘若朝廷緩過勁進,興百萬大軍重重圍剿,大人以一省之力對抗全國,無論如何都沒有勝算;
退一步講,即使朝廷不舉兵來攻,僅是冷眼觀望,以奉天府現狀,又能支撐多久?據我所知,大人給百姓的救濟糧、補貼以及其它物資花費近千萬兩庫平銀,還要供養龐大的軍隊,目前進項僅商稅一途,可以說是杯水車薪,即使大人家底再厚,也難免坐吃山空。”
於寒點頭道:“先生言之有理,不知有何良策?”
章繼真說道:“老話說得好,背靠大樹好乘涼,只要大人歸順朝廷,別的不說,大人的軍費開支一應由朝廷供養,屆時大人只需安心經營地方即可。”
這回江海生還沒反應,連兆銘倒是拍案而起:“大膽!朝廷算什麼東西?倭寇打來時一退再退,使遼東慘遭兵燹之災,以至萬千百姓屍骸相籍、餓殍遍地、赤地千里,如此這般竟好意思自比大樹?病樹還差不多!”
於寒又驚豔了一把,老連什麼時侯有這樣的文采了?他想了想,才記起這位老兄入綹子前可是讀過書的。
章繼真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這就是事實勝於雄辯,任他滿腹經綸,也掩飾不了清廷對外慘敗的事實。
於寒自然唱起了白臉:“先生勿怪,連兄也是遼東人,倭寇來犯時,把整個村子都被燒成了廢墟,心中有怨言也是人之常情。不瞞先生,我軍中弟兄要麼是遼東子弟,要麼是遼西的貧民,還有整個奉天府上上下下,好不容易有了生活希望,讓他們再回歸朝廷治下,過以前飽受壓榨盤剝的日子,就算我答應,恐怕他們也不答應。所以,這歸順一事,不提也罷。”
章繼真也被噎了一下,對外不能禦敵,對內不能安撫百姓,連最基本的吃飽穿暖都達不到,這樣的朝廷還怎麼讓人相信、歸順?
朝廷缺錢嗎?缺!可是再缺,自個花起錢來毫還遲疑,就拿前年來說吧,以老佛爺的六十壽誕開始,奢靡鋪張令人髮指,隨之而來的便是節節敗退的甲午戰爭。
章繼真一轉念,又說道:“自道光二十年起,西洋諸國屢次入寇,逼迫朝廷割地、賠款、劃分租界、開放口岸,連關稅也被列強把持,國運自此不振,民生日益艱難,於大人也是華夏人,如此割據一地,不納錢糧不服王化,數次興兵謀亂,在國難當頭之際行同室操戈之舉,難道忍心再讓百姓雪上加霜不成?此事實爲親者痛仇者快矣,望於大人以大局爲重,切勿再行內耗之事。”
於寒淡淡說道:“清廷舉兵來犯,難道讓我自縛雙手束手就擒不成?”
章繼真說道:“大人稍安勿躁,若非大人先佔據奉天,朝廷豈會興兵討伐?”
於寒一聽反倒樂了:“這麼說,我是從清廷手中奪的奉天?”
章繼真一囧:“那倒不是。不過,大人既然已收復失地,爲何不交還朝廷?有道是合則兩利,分則兩傷,朝廷定然不會虧待有功之臣。”
於寒擺手道:“歸順朝廷?豈不是要束手束腳?朝廷又能提供什麼?錢、糧、槍炮我都不缺;封官?我也不稀罕。要是隻圖自個享樂的話,我早帶着一干親近之人去海外購置產業、過富豪生活去了。合則兩利、分則兩害就更談不上了,朝廷治下哪個地方的百姓能和這裡相比?”
這話一出,章繼真立刻抓住了破綻:“於大人愛民之心,章某敬佩,不過大人似乎忘了,方纔便議論過此事,靠大人自掏腰包,終究不會長久。大人帶兵打仗不含糊,可這治理地方,須循序漸進,光有一顆仁愛之心遠遠不夠。”
連兆明再次唱起了紅臉:“放肆!軍長雄才大略,豈是你一介書生能夠妄議的?”
於寒笑着擺手道:“連兄,稍安勿躁,章先生言之有理,他可不比一般的書生,學問大着呢。”
說罷臉色一正:“此事正要請教先生。不是爲我,而是爲奉天府數百萬華夏子民。”
章繼真詫異於寒的肚量,要放一個粗魯之人,恐懼已經翻臉了。他可不知道自己在於寒心中的高大形象,再就是於寒確實是虛心求教。
“大人只是人在事中迷罷了,路得一步一步走。眼下奉天百姓已豐衣足食,章某隻論興業之事…”
章繼真的提議與他本人後來在家鄉的舉措如出一轍,簡單來說,就是興辦民用企業,發展原料基地,這個原料,專指農產品,比如棉花、油籽等等,從原料供應、產品加工到售賣形成一條產業鏈,從而帶起奉天及周邊經濟發展,其中考慮了當地氣候、礦產分佈、河流走向、土地資源、人口、周邊環境等等。
如果於寒學過區域經濟學的話,會發現章繼真所說的就是其概括的內容。
毫無疑問,採用了章繼真的的建議後,能在最短時期內讓奉天府富足起來。
“盛名之下無虛士,先生字字珠璣,於寒受教了!”於寒肅然拱手道。
章繼真一愣,他是有點名氣,但可沒有於寒說的那麼高大上,至少他自認爲如此,所以還以爲於寒客氣呢,連忙還施一禮:“於大人客氣了,你我雖立場不同,但大人所爲,章某也是佩服無比。與大人驅逐倭寇、活人無數的壯舉相比,章某不過是動了動口舌,實在不值一提。”
在這一刻,章繼真竟有種惺惺相惜之感。可惜不是一路人,他也不能辜負恩師的期望。
於寒正要開口,章繼真卻話鋒一轉:“大人,不知可聽說過廣廈先生的強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