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寒這時從一側現出了身形:“茂林村長,我們不是老毛子,是從江右來的。”
茂林一聽又折了回來,踩滅燒着的燈籠後,瞅着於寒等人的面部輪廓,這才放下心來,連忙將大門敞開,伸手邀請道:“衆位軍爺一路辛苦了,還請進屋喝口熱水。”
這時一個後生從屋內匆忙奔出,手裡還拿着一張獵弓。
茂林臉色一變,連忙阻制道:“塔渾,不是老毛子,是自己人!”
塔渾仍然警惕地瞅着於寒一行,茂林怕兒子冒失,佯怒道:“我的話不管用了?趕緊滾回屋裡去!”又回頭解釋道:“這是我兒子,一點誤會,不要介意。”
於寒點點頭,讓其餘人警戒四周,他與向炳元進了院子,阿昌這時想離去,於寒說道:“這事你遲早也要知道,一起聽聽吧。”
阿昌有些猶豫,茂林說道:“他掛念着婆娘呢,肯定沒完活,就讓他先回去吧。”
於寒也不堅持,摸出一盒方糖塞給了阿昌:“拿回去給孩子吃吧。”
阿昌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猶豫着不敢收,茂林一瞪眼道:“還不拿着滾蛋?”
阿昌連忙灰溜溜地走了。
於寒暗笑一聲,讚道:“村長義氣。”對方之所以打發走阿昌,是怕於寒對他們不利,能走一個是一個,他是村長,目標太大,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茂林故作糊塗:“軍爺過獎了。”
於寒搖搖頭,摸出那張文書遞向茂林:“村長可識字?”
茂林搖頭道:“識得不多。”
於寒將文書塞到他手中:“這是鳳翔副都統親自核發的公文,請過目。”
入屋點燈後,茂林瞪大眼睛看了一通,末了皺眉道:“軍爺,沒見過的字太多,能不能讓人念一念?”
向炳元喊進一個士兵,將公告一字不落地通讀一遍,茂林點頭道:“軍爺,你們沒騙我,那個大印我認識,還有,我認識的字都讀到了。”
於寒再次跪了,都是人才啊!
茂林又說道:“軍爺,你們不像是對面的官兵,是從關內來的新軍吧?”
於寒笑道:“是新軍。”
茂林又說道:“怪不得你們的打扮不一樣。來了多少人?”
於寒實話實說:“六百多。”
茂林搖頭道:“軍爺,那你們還是走吧,這片地方大着呢,突然離開這麼多人,老毛子肯定要插手,你們一亮相,這點人根本不夠拼的,還會…”
於寒知道他擔心連累所有人,於是勸道:“你不用擔心,我們還有後續兵力。只要找到足夠的船伕和船,還有老毛子的炮艦、岸炮我們來解決。”
茂林搖頭道:“船倒是有,不過真不夠。這陣子是不安穩,想走的也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沒幾個願意走。我們這些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裡,而且地裡收成很好,靠着江邊還能打漁,釀造的燒酒也不愁***對岸的日子好得了,那邊很多人連飯都吃不飽,你說誰願意放着好日子不過,到對岸過苦日子去?”
於寒擔心的就是這點,對他來說,說服百姓們離開比阻擊追兵或突破攔截還難得多。現在困難又增了一層,這都不是故土難離了,而是選擇什麼生活了。
告訴他們,老毛子要動手,我們專門過來救你們?撤到江對面,安全有保障,生活有依靠?設身處地想想,換成自己相信嗎?
茂林接着說道:“軍爺,不管都統衙門爲什麼出文書讓我們過江,你們遠道而來卻不容易,我們承你這份情,但過江的事,還是算了吧。”
這話就是懷疑官府的用心,弄不好是爲了用他們充實人口,攤派徭役、增加賦稅之類。
於寒想了想,乾脆交底得了。
“茂林村長,其實,我們不懂朝廷的軍隊,是遼東的救國軍。你聽說過嗎?”
茂林一聽吃驚不小:“救國軍?當然聽說過,我們常去西岸做生意,你們的事情在那邊都傳開了。我聽說你們可厲害了,把十萬倭寇給趕跑了,對了,我還見過你們那邊造的東西,看着可好了。”
茂林說着,眼中盡是羨慕之色。
於寒問道:“如果讓你去救國軍治下,你願意去嗎?在那裡,種田只用繳三成田租,永不加賦,以後可能還會減免;如果不想種田,還能到工廠做工;
沒有徭役和其它賦稅,沒有壓榨盤剝,也沒有高低貴賤,人人平等;
未成年的孩子都能入學,不收學費,成年人也可以去識字班;
許多朝廷也造不出的東西,遼東也能造出來,而且比洋人的偏宜,平常需要的完全能買得起。
最重要的是,只要救國軍在,沒有人能肆意傷害你們。”
茂林更加激動起來,霍地站起說道:“遼東真的有那麼好嗎?”
於寒見他動心了,心裡鬆了口氣,同時又有些自得,他的招牌比清廷的好使啊!他點頭道:“句句是實,絕無半句虛言。”
誰知茂林又搖起頭來:“不對,你們既然是救國軍,爲什麼拿着朝廷的文書?”
於寒心想還真是弄巧成拙了,他連忙說道:“都是爲了讓大夥相信,所以專程跑了趟都統府,沒想到竟不好使。”
茂林問道:“你們不是和朝廷打過仗嗎?怎麼又相互來往了?”
於寒說道:“大敵當前,應一致對外。”
茂林說道:“軍爺,你說得真好,你一定是個官吧?我可知道,識字的人在哪都會重用。”
於寒笑道:“我剛纔說過,只要去救國軍的轄區,每個人都有認字的機會。”
茂林說道:“那真是太好了,光憑這一點,就能說服很多人。對了,軍爺,你那個文書還是有用的,六十四屯西北方向那一片,都是旗人。”
於寒秒懂:“原來如此,那就給大家兩個選擇,願意去遼東的去遼東,願意去朝廷治下的也行,只要願意走就行。”
茂林問道:“軍爺,你找我來,是不是需要我做什麼?”
於寒說道:“我需要你明天早上把全村人召集起來,給大家說一下這事,勸說大家都離開,再就是蒐集船隻,讓大家編好伍隊上船,爭取一個不落。”
茂林點頭道:“我一定盡力,要是不行…”
於寒接口道:“我會派人和你一起說。只要半數以上人同意走,其他人看着也會動搖;當然,實在勸不動的,那就算了。”
茂林問道:“那其它村子呢?”
於寒說道:“正要說這個事,臨近幾個村的村長你都認識吧?”
茂林說道:“好幾個村都認識,遠了就不認識了。”
於寒說道:“沒關係,一個找一個就都搭上話了。明天早上事情結束,你帶我們的人去附近幾個村,我會在每個村留一個聯絡人。”
茂林說道:“這個辦法好。對了,還有些人是外來做苦工的,並不是本地人,這些人你看?”
於寒眼中一亮:“只要是同胞,都一起帶走。這些人我們再想辦法。”
一萬多苦工可是一支龐大的力量,發了武器就是一支軍隊,加上他們,這件事就更有把握了。他連忙問道:“這附近哪個村裡有做苦工的?有沒有工頭?”
茂林說道:“沒住村裡,都在外面搭窩棚住呢,去年年末凍死了不少人。”
於寒嘆息一聲:“都是苦命人。不過,只要相信我們,這種苦日就要結束了。”
茂林問道:“軍爺,有句話,問了你可別生氣。”
於寒說道:“你只管說,我沒那麼講究。”
“你們上官大老遠的派你們來忙活這事,到底是圖什麼?”
於寒說道:“我有兩個答案,一個是得知老毛子要對你們動手,他不忍同胞蒙難,想救大家;二是他需要大量人口到遼東種田做工。你相信哪個?”
茂林瞅了瞅於寒的臉色,又試探道:“說錯了你可別生氣。”
於寒被他的油滑打敗了:“說唄。”
“肯定是第二個。沒好處的也許有人幹,但當官的這樣做可就稀罕了。”
於寒豎起大拇指:“村長高見。”
告辭之後,於寒帶人直接去了一處苦力居住的窩棚,應該說是一片窩棚區,儼然已經成了一個村落,處處都是用圓木、茅草、泥巴構築的低矮簡易房,爲了避風,都沒有留窗戶,看着更像是茅房。
甫一靠近,一股濃濃的臊臭氣味便撲面而來,於寒皺了皺眉,這些人沒任何衛生觀念,出了屋子就解決,隨地整得都是金坷垃和尿漬。
於寒隨意選了個窩棚,讓兩個士兵上前拉門,卻從裡面拴死了。
兩人用槍托砸了一通,裡面傳來迷迷糊糊的聲音:“誰啊?大半夜的不睡,抽風是吧?有事明天說。呼嚕——”
這瞌睡來的真便利。
兩個士兵又繼續砸,裡面的人頓時火了:“還讓不讓人睡了?今天要不說出個一二,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一陣趿拉着鞋子的聲音響起,木門猛然推開,一個身高一米八幾、肩膀寬闊卻營養不良的年輕漢子露出滿臉怒容,手裡還提着一根粗木槓子。
不過,當他看到是一羣荷槍實彈、神情彪悍的士兵後,馬上慫了下來,槓子噹啷落地,髒兮兮的臉上全是恐懼:“軍,軍,軍爺?”
於寒上前說道:“你別怕,我們是華夏救國軍,找你有點事情。你叫什麼名字?”他說着一使眼色,身邊一個士兵上前遞上食物和水。
漢子瞅了瞅,吞了吞口水,卻沒敢接:“軍爺,我叫樑大河,只是個熬苦力的,你們就放過我吧。”
於寒溫聲說道:“拿着吧,好久沒吃過飽飯了吧?沒關係,只要你幫我們,從現在起,不但能吃飽飯,頓頓吃肉都沒問題。”
樑大河這才小心翼翼地接過,像藏寶貝似的揣進了懷裡,眼珠一轉說道:“好吧,軍爺有事請吩咐。”
於寒問道:“你和這片窩棚的人都熟吧?”
樑大河說道:“熟,啊,不,不熟,我們平時都不怎麼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