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九日,京師街頭。
“《甲午戰爭反思——泱泱大國爲何敗於撮爾小邦》?於寒,遼南救國軍指揮官?這不是朝廷要討伐的那個匪首嗎?一個匪首竟然指點江山?”一個身穿短褂、戴着眼鏡、足蹬皮鞋,打扮得不倫不類的中男子手上捏着一份報紙,自言自語地說道。
“誒,你看得懂洋文?這上面說得什麼?”一個看似相熟的壯漢湊到跟前,瞪着眼問道。
“嘿,要想知道,就得恭敬點。”眼鏡男子也不惱,彈了彈報紙說道。
說話間,旁邊已圍了一大圈吃瓜羣衆,一個個眼巴巴地瞅着滿紙的蝌蚪文。
“少費話,說還是不說?”壯漢一急,上去就要揪眼鏡男的衣襟。
“哎,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啊!”眼鏡男嚇了一跳,連忙往後退了退:“我念還不行嗎?聽好了:
首先,這是英吉利的報紙,泰晤士報!上面都是英文!”
眼鏡男臭美地瞅了瞅周圍,收穫了一圈崇拜的目光,隨後不緊不慢地念了起來:“清國與倭國之衝突,始於朝鮮壬午之變…戰爭爆發於公元1894年平壤之戰,這個給你們解釋一下,就是光緒二十年,好了,接着說…
平壤之戰,一敗再敗,倉惶北顧;遼東之戰,一潰千里;黃海海戰,慷慨悲歌;威海之戰,水師終焉;旅順之殤,兩萬冤魂,人神共憤…”
眼鏡男時而悲憤,時而嘆息,衆人聽得一片唏噓。
正在這時,一隊如狼似虎的官差氣勢洶洶地趕了過來,爲首的班頭吆喝道:“你們圍在這裡幹什麼?都散了!散了!”
“不好,官差來了,快跑!”不知誰喊了一嗓子,衆人頓時如夢方醒,剎時作島獸散,唯有眼鏡男還渾然不覺,依舊抑揚頓挫地念誦着:“究其原因如下:
一,缺乏預見…”
“你,妖言惑衆,跟我們走!”官差一把揪住眼鏡男,不由分說扭着就走。
“哎,你們幹什麼?這是報紙上說的,不是我說的…”眼鏡男徒勞地掙扎着,卻無濟於事。
“哼,小子,你不是我們抓的第一撥了,到了衙門再解釋吧!”
一個深宅大院中,一個通譯模樣的人拿着一份美國《世界報》,正爲一個頭戴六瓣瓜皮帽、身着絲綢馬褂、年約五十的男子譯讀道:“究其原因,一,缺乏預見:倭國在明治維新之後,國力得到較快發展,同時在其固有的武士道精神影響下,產生了****,極具擴張性和掠奪性。
侵略並戰勝華夏,是倭國的既定國策。1855年,倭國維新派政治家吉田鬆蔭就主張:‘一旦軍艦大炮稍微充實,便當開拓蝦夷……曉諭琉球,使之會同朝覲;責難朝鮮,使之納幣進貢;割南滿之地,收臺灣、呂宋之島,佔領整個華夏,君臨印度…’
吉田的這一思想,對他的弟子,後來成爲倭國首相的伊藤博文、山縣有朋等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成爲倭國政治家的主流思想…”
同一時間,廣州、福州、廈門、寧波、上海,乃至萬里之遙的巴黎、倫敦、紐約等地,到處在品讀於寒的大作。
“原因二,戰略原因。
倭國戰時大本營在挑起這場戰爭之前,制定了海陸軍統籌兼顧的‘作戰大方針’。
其戰略目標是在直隸平原與清軍進行主力決戰,打敗清軍,壓迫清朝屈服。認爲能否達此目標,關鍵在於海軍作戰之勝負。
爲此,提出了兩期作戰計劃:
首先派陸軍一部進入朝鮮,以牽制清軍;海軍則尋機與中國海軍主力決戰,迅速奪取黃海制海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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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後作戰則視海軍勝敗情況而定…
清廷方面,戰前則沒有明確的戰略方針和作戰計劃。
由於清廷內部主戰、主和意見分歧,相互掣肘,事先既未組成專門的作戰指揮機構,更無統籌全局的戰略指導。始寄希望於俄、英等國的“調停“,繼則在海陸戰端已啓的情況下倉促宣戰…從戰略規劃方面,倭國就已經拔了頭籌…
原因三,裝備劣勢…
原因四,內部傾軋:
戰爭之前,以光緒帝恩師翁同龢爲首的清流派和李中堂爲首的洋務派關係日益惡化。
李中堂雖有宰相尊稱,但當時清政府不設宰相,皇帝之下的最高機構是軍機處。李中堂空有宰相的虛名,但只是北洋大臣兼直隸總督,長期駐地爲天津和保定,沒有皇帝召見,不得擅自進京。
在對倭宣戰前,時任翰林院編修的帝黨重要成員張謇就向翁同龢建議,將李中堂調往威海前線,而以湘系大臣接手署理直隸總督,“俾分淮系而制約之“。
出於對李中堂和淮軍的疑忌,‘調湘軍北來以分淮軍之勢,藉以鞏固京畿,而防內變’,成爲帝黨一致的觀點,抑淮崇湘也就成了帝黨的一貫主張。直接導致了甲午戰爭的前期變成了淮軍單獨對抗倭國全部軍隊的現象…”
紫禁城中,光緒帝再次拍了桌子,還好桌子夠結實,否則已經換了好幾回了。
“他這是要幹什麼?是要抽朕的臉?還是抽朝廷的臉?”
書房中,翁同龢、張謇、文廷式等被於寒歸爲清流的在朝官員一個不拉,臉上均是一副憤怒到極點的表情。
於寒寫的文章中,將他們的作爲歸爲戰敗的重要原因之一,就差直接說他們是賣國賊了。如果於寒此時在場,恐怕已經被目光殺了千萬遍。
翁同龢拱手躬身說道:“陛下,這於寒用心之險惡遠遠不止於此,抹黑朝廷是其一,其真正用意,一是離間朝中官員,使我等相互猜忌;二則鼓惑人心,煽動宵小之徒作亂,使朝廷顧此失彼,他則可藉機積蓄力量;三則揚名,進而吸納同流合污者…”
“可恨!其心可誅!諸位可有什麼辦法懲處此人?”光緒帝又一拍桌問道。
衆人面面相覷,無人吱聲。對方漸成氣候,又有殲滅近十萬倭軍的壯舉,連列強都忌憚三分,他們這些賣嘴皮的能有什麼辦法?
拿於寒沒辦法,禁報刊吧?又都是洋人的報紙,人家還講什麼言論自由,根本不甩朝廷。看報的國人倒抓了不少,但大部分又被各國洋行、領事館、教堂給保了出去,最終只能乾瞪眼。
清流一系在光緒帝那裡頭痛時,作爲戰爭最大的輸家——李中堂也在老佛爺座前欲哭無淚。
《反思》一文爲北洋說了不少公道話,但於寒的身份不對不說,文章還抨擊了朝政,直接了當地說是朝廷的固有屬性導致戰爭失敗,這就把李中堂架到火上烤了。
不知過了多久,老佛爺臉色緩和下來,揮了揮嚇死人的長指甲說道:“好了,本宮沒有怪你的意思,你也不會做這種愚蠢的事。開戰以來,你也累得夠嗆,這段時間就在京師休養休養吧。”
李中堂身軀一顫,惶恐低頭說道:“老臣告退。”
幾天後,這篇《反思》又被譯成中文,以多種形式傳播開來,被更多的知悉,形成一股難以抑制的輿論風暴,就像一干清流所分析的那樣,清廷的形象一落千丈,同時救國軍的形象也漸漸樹立起來。
作爲《反思》一文的作者、遼南救國軍指揮官於寒,也引起了無數人的興趣,要不是於寒住在旅部,有重兵保護,此時恐怕已經被記者包圍了。
於寒卻沒顧上關心這些,得知清軍尚未出動,他一不做二不休,又撰寫起了戰爭紀實,分爲一下幾部分:
一,平壤之戰;
二,鴨綠江江防之戰;
三,黃海海戰;
四,遼東之戰;
五,金旅之戰;
六,威海衛之戰。
文章以客觀的角度敘述了戰爭細節,從裝備、士氣、指揮協調等方面分析了每場戰役的成敗,同時也刻畫了一個個悲壯的英雄形象,正像他所說的那樣,將左寶貴、永山、丁汝昌、楊用霖、鄧世昌、劉步蟾、林永升、周家恩等犧牲或自殺殉國的將領一一展現在筆下,文章的名字則盜用了前世看的戰爭紀實片——《燃燒的甲午》。好吧,從頭到尾都是盜版的。
七月二十三日,戰爭紀實登報,這次在各國報紙上佔了整整一版,不出所料,又激起了軒然大波,由於故事性強,甚至成了說書藝人的題材,在茶樓酒肆到處傳誦,比《反思》一文影響面更廣。
七月二十五日,於寒收到了兩個消息:宋慶部、聶士誠部均無動靜,這算是個好消息;
另一個消息可就令人頭疼了:大量災民在威海港登船,向遼南涌來,人數不下三萬,這還只是第一批,港口外等候登船的難民更是接近了二十萬。(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