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寒瞅了眼不遠處一個偷偷溜走的黑影,沒有去理會,又笑着說道:“你不用亂想,我們不是來找茬的,只是想找個人將這片的苦力都召集起來,去一個能過好日子的地方,住着敞亮的房子,幹着輕鬆的活計,再娶上個婆娘,生一堆孩子,有人問寒問暖,遇上不平事了,有人替你出頭…”
樑大河聽着都發呆了,使勁嚥了口唾沫問道:“天底下還有這麼好的地方?”
於寒說道:“不但有,還存在好幾年了,就是我們救國軍的治下,遼東的人過得都是這樣的日子。”
樑大河摸着頭問道:“遼東的日子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於寒問道:“你老家在哪?過來幾年了?”
樑大河說道:“我老家在**,到這裡五年多了。”
於寒說道:“這就對了,遼東自從趕走倭寇以後,就被救國軍佔了下來,那裡和朝廷治下截然不同,辦了好多工廠,還通了電,通了火車,等你去了就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樑大河震驚道:“好厲害,都和老毛子這邊差不多了。”
於寒笑了笑又問道:“你們這片都在一塊幹活嗎?”
樑大河說道:“不全是,我們是伐樹的,有在礦坑裡熬活的,還有采石頭的。”
於寒又問道:“那你們之間熟嗎?”又回到開始了。
樑大河也想到了這點,臉上一抽抽,訕笑着說道:“很多叫不出名字,但差不多都見過,也知道誰是做什麼的。”
於寒點頭道:“這就差不多了,只要臉熟就能說上話。你們這幫人有個領頭的吧?”
樑大河說道:“別提那個孫子了,光知道跟在老毛子屁股後面,一個勁坑我們,幹得活多,拿的錢少,都是那個傢伙出的主意。”
於寒心裡嘆道,這和漢奸有什麼區別?這樣的人肯定靠不住。他又問道:“那你們平時都服誰?”
樑大河立刻滿臉崇拜:“當然是馮寶貴大哥了,本事又大,又講義氣,好幾次老毛子剋扣工錢,都是他出頭討要的。”
樑大河話音剛落,於寒就聽到遠處有喧鬧聲,但是很小,可以確定是刻意壓低了聲音,中間夾雜着抽泣、咒罵以及擔憂的話語,也就是於寒耳朵尖能聽到,但也是聽不清到底說什麼,其他人根本毫無察覺。
於寒沒在意這些,又說道:“你現在就帶我們去找他。”
樑大河猶豫片刻,又壯着膽子問道:“你剛纔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於寒說道:“你們又有什麼好騙的?有財還是有色啊?我們又沒有仇,也不會找你們麻煩。”
樑大河嘿嘿道:“軍爺說得對。我這就帶你們去找他。”
巧合的是,樑大河領他們去的正是剛纔發出聲音的地方,到這裡一看,臨近好多個窩棚都敞開着,不少人圍在一個窩棚外伸長脖子往裡面瞅。
這個窩棚裡點了一截鬆節當燈使,昏暗的火苗四周飄滿了絮狀的松煙灰,屋內擠滿了人,每個口鼻外都沾了不少黑絮。
見樑大河帶着幾個背槍的軍人過來,所有人都臉色一變。
樑大河這會見機倒快,馬上解釋道:“大家別怪,他們是從江對面過來的,都是自己人,有事來找馮大哥。”
一個青年漢子臉色一冷,沒好氣地說道:“馮大哥都傷成這樣了,還找他幹什麼?你們請回吧!”
他身後一個年紀大的連忙將他拽到身後,陪着笑臉說道:“各位軍爺,明春這後生不太會說話,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不過他倒沒說錯,寶山兄弟確實身體不好,在屋內躺着呢。”
於寒笑道:“沒關係。馮寶山怎麼了?”
這人笑呵呵地說道:“不小心受了涼,這會正發燒呢,弄不好會傳染,各位軍爺,麻煩你們白跑一趟,對不住了。”
於寒哪能被幾句話就打發了?他笑着說道:“這麼說是着涼了?我們剛好帶着藥,說不定能用上。”
對方臉色一變,正想着怎麼搪塞,就聽裡面傳來劇烈的咳嗽聲,就聽有人說道:“馮大哥醒了!”
這一刻,於寒想起了《闖關東》中的朱開山,還有《唐山大兄》中的許大哥許劍,都是在外求生的人,有了事情都會挺身而出,爲兄弟兩肋插刀、討要公道。
“咳咳,讓他們進來吧。”一個虛弱的聲音傳出,應該就是馮寶貴了。
屋裡屋外的人馬上讓開一條路,於寒翻手取出個小玩意,輕輕一捏,一片柔和的白光頓時將窩棚照得通明。
衆人頓時一驚,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啊?這是什麼玩意?怎麼比玻璃泡子還亮?”
“這是洋人的玩意吧?這幫洋鬼子太能了。”
於寒將LED燈放在一旁,淡淡說道:“把鬆節滅了吧!”
牀上躺着一個身長肩闊的瘦削漢子,臉色煞白,看着十分虛弱,正是樑大河說的馮寶貴。
見於寒上前,馮寶貴掙扎着想要坐起,於寒制止道:“你身體不適,躺着別亂動。老向,把醫務兵叫來。”
馮寶貴問道:“軍爺,是隨軍郎中?”
於寒說道:“一個意思,不過只能處理簡單傷口,治治傷風感冒。你是受了傷?”
馮寶貴嘆息道:“別提了,被狗咬了。”
“讓讓,借過。”
醫務兵揹着醫療箱擠了進來,到了榻前揭開破成絮狀的被子,只見馮寶貴腹部被血染紅了一大片。他瞅了瞅一旁的LED燈說道:“來個人搭把手,把那個燈舉着。”
“我來!”
“我來!”
一幫人爭先恐後起來。醫務兵隨手指道:“別爭,就你來。”
那人樂顛顛地一步搶過去,將LED燈捧在手中舉起。
“是槍傷。”醫務兵淡淡地說道:“還好,中槍時間不長,傷口也沒感染。”說着取出注射器和針劑,給馮寶貴打了麻醉藥,將傷口消毒後,手術刀、攝子齊上,利索地取出了彈頭,接着又麻利地縫合了傷口,只留下一個小口排液;最後打了支消炎針。
忙完後,醫務兵夾起彈頭一瞅:“是老毛子的七響左輪打的,也就是納甘M1895。”
“七響左輪?肯定是那個黑心的老毛子東家,他就佩着一把!”
“肯定是他!祖母的,一定是前幾天的事情被這傢伙記恨了,所以才下這樣的黑手。”
馮寶貴一臉憤怒,也沒有反駁,顯然就是這樣。
“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得找他算仗!”
“對,咱們這麼多人,他敢都殺了?”
於寒聽到這句,搖頭道:“你叫明春對吧?這話還真說對了,他們還真敢把你們全殺了。”
明春明顯不服,但這次卻沒爭辯,他也不傻,知道惹不起於寒他們。
馮寶貴這時已昏昏欲睡,他強打着精神說道:“這位軍爺說得對,老毛子根本不在乎咱們這些苦哈哈的命。今天沒殺我只是給個教訓,他還需要咱們幹活。但你們要前去鬧事,那傢伙一怒之下,保不準把咱們全崩了。”
明春一臉氣憤道:“那咱們就這麼算了?”他忽然一瞅於寒幾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幾位軍爺,看在咱們都是華夏人的份上,幫我們討個公道吧!”
於寒說道:“你們都是爺們,又有這麼人,爲什麼不自己討公道?”
衆人都面泛懼色,剛纔爲明春求情的中年漢子說道:“軍爺,不是我們慫包,實在是不能拿雞蛋碰石頭,那個老毛子東家有近十人的護林隊,還都有槍。還認識一個軍隊的頭頭,叫什麼巴索還是索夫,聽工頭說,相當於官兵中的百總,那可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
於寒見他說話有條理,剛纔爲明春求情時又不着痕跡,於是問道:“這位大哥貴姓?你們一起做工的有多少人?”
中年人嚇了一跳,連忙說道:“軍爺擡舉了,大哥不敢當,貴姓就更談不上了,你就叫我衛老三吧。我們這一撥一共七十三人,還有其他從關內關外過來的,加上我們一共十來撥,一千多號人吧。”
於寒問道:“我聽說在這裡熬活的一共有一萬五千多人,其他人都在哪?”
衛老三說道:“沒在一起幹活,伐木頭的是最少的,採石頭、挖礦的,還有建碼頭的、扛包的…最遠的離這七八十里呢。”
於寒馬上知道他想簡單了,江東六十四屯也有一個縣那麼大,南北一百五十里,東西八十里,苦工們又分散各處,想將他們召集起來得費老大工夫,更別說還有海蘭泡沒去呢。
於寒尋思着,又問道:“馮寶貴這樣的事在其它地方發生過沒有?”
衛老三嘆息道:“這事多了去了,不管採石頭的、挖礦的還是伐樹的,總被尋着由頭扣工錢,去說理吧,老毛子當時應承了,回過頭就下黑手…”
於寒點頭道:“我知道了。這樣吧,你們的事我們管了。不過,你們得幫我們把其他苦工召集起來,他們的事情我們也會出頭。從明天起,就不要去上工了,所有花銷我們承擔,每人一月五塊銀元,不足一月按一月算,怎麼樣?”
衛老三差點跪下來,評書中的俠客也不過如此吧?他連忙應承道:“行,當然行了。你們呢?”
沒人說不行,他們一個月工錢也就相當於兩塊銀元,還被剋扣。要不是馮寶貴睡過去了,他們肯定是歡呼起來了。
於寒數了下人數,摸出一把袋銀元塞給了衛老三:“給大家分一下,每人先拿兩塊,其他的找來人我再給你,剩下的你保管,買些吃的什麼。”
衛老三接過後,沒馬上分,而是瞅着周圍的人說道:“軍爺仁慈,咱們也得守規矩,拿了錢就得辦事,一切聽軍爺的吩咐,都撒開腳丫子使勁跑,每人每天至少找二十人,誰要是偷奸耍滑不出力,可別怪給錢少。聽好了,越快越好!”
衆人七嘴八舌地應和着,只是跑跑腿,和伐木頭、採石、挖礦相比算得了什麼?還有這麼多錢拿,是誰都沒意見。
於寒沒想到這傢伙還有這一手,不禁又高看了他一眼,而且這傢伙在衆人中的威望也不小,如果說馮寶貴是老大,衛老三差不多就是白紙扇。
馮寶貴暫時無法行動,只能留下下養傷,還有兩個苦工照料,其餘人連夜去了其他地方,這幾片窩棚區今夜無人能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