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元洌回到北金之後,因爲御醫的精心調治和國後藍夙着意地派人悉心服侍,很快就恢復了十之*。他幾乎將全部的時間都拿來練武和訓練手下的死士,在櫟邑城外輸給夜來的一陣,實在是他的奇恥大辱,他下定決心要挽回自己的尊嚴。
這一日清早,天光還未亮,他又來到了校場,哪兒除了兩個守衛,再沒有其他人。那二人見他來了,也已經習以爲常,不過恭敬地行了個禮,就識趣地走到一邊去了。元洌練武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一邊看着,他們早就知道他這個習慣了。
清晨的空氣十分新鮮,冬日的寒風又極盡凜冽,兩廂交匯,被元洌吸進鼻腔,就覺得自腔子以下似乎都被冰凍住了,可是又急速地燃燒起來,灼得他的心肺都滾燙了。
他精神爲之一振,抽出腰間龍泉,一套劍法使得隨心所欲、暢快淋漓,只覺在飛騰挪躍之間,自己似乎成了一隻鳥兒,脅下生了雙翼,幾乎能飛到天上去。
如果他能飛,是不是就能離開這兒,回到那個小城去了?
他有些失神,手裡的劍也漸漸慢了下來,停下來的時候,額頭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你心不在焉。”忽然響起的慵懶女聲嚇了他一跳,元洌下意識地回頭,不快地道,“我練武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一邊看着,母后不知道麼?”
藍夙迤迤然地走了過來,她身上披着一件藍紫色的孔雀金線大氅,微微露出煙紫色的裙角,越發顯得臉色白皙如皎皎明月,她聽元洌這樣說,眼中厲色一閃,纖纖玉手伸出來,就給了他一個耳光。
元洌低下了頭,眼睛只能瞧見她耳朵上一對絞金絲的燈籠嵌藍寶石墜子搖搖晃晃地打着鞦韆。
藍夙的語氣十分兇蠻,“誰給你的膽子,讓你這樣和我說話?”
元洌心裡泛起涼意,就像一顆心被丟在了冰水裡,凍得他渾身都要蜷縮起來了。
可藍夙卻忽然笑了,她年紀已經不輕,這樣一笑卻比許多少女都要美好,眉眼彎彎,脣角微微揚着,顯得又嬌嫩又清麗。
“你瞧瞧你,這麼一大早就出來練武,一頭一臉的汗,仔細受了風,快和母后回去吧。”
元洌點了點頭,似乎對她這樣反常的舉止已經司空見慣,沒有什麼反抗,十分順從地跟着藍夙回到了“莫殤殿”。
藍夙走在前頭,時不時回頭去看元洌一眼,她臉上帶笑,眼睛裡卻沒有一點笑的意思。元洌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迷茫,不自覺地挑起嘴角,看着在笑,其實隱約有種恍然若失,一時竟分不清他是歡喜還是哀傷。
他自己尚且沒有意識到,藍夙已經明白了,這樣的神情她在熟悉不過,元洌明明就是身陷相思而不自知,只是不知道,惹得他這樣的那個女人是誰。
不過是誰,只要敢和她搶,都一定要死。藍夙暗暗地捏緊了拳頭,在心裡對自己說。
元洌到底身子還虛,跟着藍夙回到“莫殤殿”之後就有些昏昏沉沉的,他躺在榻上,模糊中覺得有一隻手在摸自己的臉。
“我都是爲了你好,你不要背叛我。”她說。
元洌覺得自己身上很累,他迷迷瞪瞪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這樣完全沒有意義,他幾乎不顧生死地練武、讀書、訓練死士、帶兵出戰,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爲了什麼呢?
這個問題太大太重,他還沒有想明白,就覺得無比疲憊。
他往被子裡縮了縮,眼前卻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身影,穿着青布的衣裙,臉上蒙着一面輕紗,他想要伸手去拉住她,卻怎麼都沒有力氣。
“別走......”他低低地道,“我還、還不知道、你、你長什麼樣子......”
藍夙坐在他身邊,他說話聲音很小,可是還是一字不落地被她聽了進去。她的心裡倏忽燒起了一把火,面上卻依舊平靜如水,她緩緩地站了起來,吩咐了身邊的宮人幾句。
那人領命而去,她又替元洌掖了掖被子,才從寢殿裡間走了出來。
她吩咐去找的人很快,等她出來的時候,已經恭恭敬敬地跪在外頭,等候她的傳召了。
藍夙滿意地點了點頭,“去查查太子殿下出戰這一路上,都在什麼地方待過,一個地方都不許遺漏,就從他帶着人馬出城那天開始。”
那人簡明扼要地應了一聲“是”,隨即又問道,“若是查到了,又該如何處置?”
藍夙悠悠地一笑,“你也不是頭一次辦差了,怎麼會問出這麼可笑的問題?”
那人連忙告罪,藍夙揮了揮手,示意他快去。那人急忙轉身走了,心裡卻暗暗地替那不知道是誰的倒黴鬼祈禱了幾句,也算是消一消自己的罪孽。
而這一切,睡在裡間的元洌,根本一無所知。
瓔珞自從那自稱袁冰的人不告而別之後,幾乎成日都十分忐忑,生怕給神醫和醫館招來什麼禍事。神醫雖然心裡也有幾分不安,可也不忍心看着她每天自責,這段時間以來都食不知味、夜不安寢的。他眼珠一轉,想到“衛家軍”大營之中的夜來這幾日也該複診了,就打算帶着瓔珞去散散心。外頭雖然冷一些,路也有些難走,可是到底比窩在這個小醫館裡胡思亂想要好。
瓔珞聽了他的建議,心裡是願意的,她來到櫟邑之後還沒有出去過,可是又覺得有些不好,便皺着眉頭問,“我這樣去軍營裡,不會有什麼不便嗎?”
神醫搖了搖頭,“便是衛大姑娘認出你來,她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你可以放心。”
瓔珞得了這話,也有些隱隱的期待了。萬里長空、無邊疆土、獵獵戰旗、悠悠羌笛,正是她曾經心嚮往之的壯闊景象。
神醫是個乾脆利落的性子,見她心裡願意,就去收拾了藥箱,吩咐幾個學徒下了板子回家去、這幾日都不必來了,又看着瓔珞穿戴上整整齊齊的大氅、雪帽、皮靴,才帶着她走出醫館。
出門的時候恰好遇見賽羅帶着阿米和阿豆在門外堆雪人,見他們出來笑逐顏開地迎了上來,“神醫、瓔珞、瓔珞姑娘,你們要出門啊?”
阿米和阿豆也猴在瓔珞身上,“瓔珞姐姐,你要去哪兒啊?”
瓔珞不好說出具體去處,只好笑着答道,“去看一位生病了的哥哥,過幾天就回來。”
阿米和阿豆聽了,似乎有些失望,兄妹三人臉上的表情是一模一樣,看得神醫也覺得好笑。
瓔珞無奈,只好笑着對他們許願,“姐姐真的很快就會回來,你們這兩天要把我前日教的字兒和古詩都記下,我回來要查的。”
阿米和阿豆還是懨懨的,卻也點了點頭。
賽羅也走上來道,“神醫你們就放心去吧,我會幫你們留心門戶的。”他雖然口中是和神醫說話,眼睛卻一直望着瓔珞,倒覺得她這樣隆重的冬日打扮,跟平時又是大相徑庭,卻都是一樣的好看。
神醫謝過了賽羅,便帶着瓔珞離開了。二人走出了很遠,瓔珞一回頭,還能看到賽羅帶着弟弟妹妹,癡癡地站在雪地裡,一大兩小三個身影,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凝視着她。
她的鼻子一酸,不知道從何而來了一股淚意,連忙低下頭不想叫神醫瞧見她哭了。
神醫沒回頭,心裡卻暗歎了一聲,這傻小子對她這樣上心,若是以後見到那人來了,又不知道要多麼傷心難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