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羅在千鈞一髮之際不顧自身安危,毅然飛撲救下衛珈之事,不過須臾就傳遍了“衛家軍”大營,營中將士個個都唯衛氏馬首是瞻,衛鄴死後,衛珈就是他們心目中的主帥,賽羅是主帥的救命恩人,自然得到了比之前多得多的關注和敬重。
現在他躺在主帥營帳旁的一個小帳子裡,看着四五個軍醫來回穿梭忙忙碌碌的,滿室都是苦澀的藥香味兒,衛珈、夜來、鄭楚等人都站在離他的病榻不遠的地方喁喁低語着。
他整個人都有些覺得不真實,自己苦心籌謀了一番,總算是收得了一些效用。他救了衛珈,以衛珈知恩圖報的性格,從此以後都不會再忽略他了,只要他再抓住機會好好表現一番,一定可以上陣殺敵的!
爹,娘,弟弟,妹妹,一定是你們在天上保佑着我!賽羅心裡激動,眼睛一眨,一串淚珠就骨碌碌地淌了出來。
“他醒了!”一個軍醫驚喜地叫道,“大姑娘,他醒過來了。”
衛珈聞言,連忙幾步趕到他榻前來。她的神色很複雜,有幾分難堪又有幾分感動,她看着賽羅那張面目全非的臉,想說什麼,還是沒說,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休息,這幾日我都會叫軍醫來照顧你,有什麼想吃的就派人去同我說。”
她頓了一頓,緩緩地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心裡十分感激,等你好了之後,有什麼心願都可以告訴我,我務必替你完成。”
賽羅點了點頭,臉上也看不出是什麼表情。衛珈還是有點尷尬,見他無事,就帶着人出去了,在帳外又交待了鄭楚幾句,才和夜來一起走了。
賽羅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心潮激盪,一時不知道自己是想大笑還是想大哭,忽然感覺到有一束冷冷的視線向自己投來,定睛去看時,只見一方墨綠色織金的衣角在門邊閃了一下,便不見了。
他雖然疑惑,也沒放在心上,目標快要達成的歡喜幾乎要將他淹沒了,那些須毫小事已經無法撼動他的心意了。鄭楚那日將他帶了出去,幾乎送掉了一條命,心裡十分過意不去,照料他十二分的精心,賽羅原本身體底子不差,軍醫又是細心調治,過了半個月,也就好了十之七八。
衛珈沒有忘了對他的承諾,賽羅這個時候自然也不會酸文假醋地客氣,於是藉着鄭楚的口,委婉地表示自己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學武藝,日後好隨着大姑娘上陣殺敵。
衛珈聽了他的心願,先是一愣,隨即便點頭笑了笑,“想不到他已經遭遇了不幸,竟還有這般的男兒豪氣。”於是心裡對賽羅更是有了幾分好感,卻一眼瞧見夜來悶悶地坐在一邊,滿臉不以爲然的神色。
衛珈最不喜歡夜來這樣少年老成的模樣,便拿起案上一個紙團兒丟了過去,“明天開始,你去教他功夫,不許不耐煩,一定要好生傳授,聽見了嗎?”
夜來被紙團兒打了一下,才從沉思裡回過神來,聽到衛珈這樣說,先是皺了皺眉頭,想要拒絕,可轉念一想,又點了頭。
他脣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十分好看的笑容,如同鏡湖之中白蓮盛放,一下子就照亮了黑沉沉的主帥大帳。
“好啊,我一定會好好教授他的,一點兒私都不會藏的......”
說回身處大昀都城瓊江的瓔珞,自從那日接到北金新一任國主元洌派人送來的求親書信,就一直惴惴不安。她惶恐的模樣讓長姐沈璇璣又是心疼又是不解,走上來拉起她的手,“你放心,你姐夫不會將你送去那麼遠和親的,想來那元洌也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敢來硬搶,你何必怕成這個樣子?”
瓔珞臉色發白,若是元洌惱羞成怒,大昀和北金又動了干戈,不知多少百姓要流連失所,不知多少將士要埋骨沙場,那樣的話,自己豈不是造了天大的孽嗎?
沈璇璣聽她這樣說,雖然也憂心忡忡,卻按住了性子來安慰她,“你就是心思太重,北金這麼多年來都對大昀虎視眈眈,有沒有你這一樁事,對於兩國戰局來說,都沒有什麼影響。”無非就是激怒了元洌要提防他從別的方面下手。這幾日沈璇璣陪在薛縝身邊,聽了下頭的人報上來的情況,也對元洌此人有了些許瞭解。他不是個兇蠻魯莽愛逞兇鬥狠的人,卻是心思細膩歹毒,破壞慾和控制慾都極強的陰沉之人,上次在“衛家軍”少將夜來手下吃了大虧差點兒送了命,此仇不可不報,如今向瓔珞求親,雖然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可就算自己妹妹嫁過去了,也未必就能平息兩國刀兵,不,是一定不會平息。
沈璇璣縱然心疼妹子,另一方面,她如今是大昀的皇后,自然不會做這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蠢事。
瓔珞冰雪聰明,又哪裡會不知道姐姐這是在安慰她,強撐出一個笑容,對沈璇璣柔柔地道,“姐姐,我累了,想去躺一會兒。”
沈璇璣心裡也是千頭萬緒,便沒有留她,叫碧螺將她送到偏殿自去休息,自己又去小廚房裡叫玉萄盛了一碗杏仁燕窩,裝在食盒裡,往御書房去見薛縝了。
碧螺攙着瓔珞的手,將她送到了偏殿,自己去拉了簾子和帳子,屋子裡一下就暗了下來。她束手垂首,對瓔珞恭恭敬敬地道,“二姑娘好好歇息,奴婢這就告退了。”待瓔珞點了頭,才小步退下。她現在已經是“鳳昭殿”的宮女了,和玉萄一起,平日裡掌管沈璇璣的衣飾,瓔珞來了,身邊沒有貼身的丫鬟,沈璇璣才叫她多多地照料妹妹。
碧螺現在很滿意,她之前就是從宮裡出去的,麗貴妃那時是存了叫她們四人引誘薛縝,離間九王爺夫妻感情的心思,誰知薛縝和沈璇璣連消帶打,就處置了瑩玉,到了萼邑之後,蘭蓁又自己作死,被沈璇璣一狠心發賣了。那時候四人之中,她和玉萄姿容一般,卻沒想到留到最後,沈璇璣如今對她們也多有信任,日子過得雖然不算頂好,可比起那二人,卻是雲泥之差了。可見人的命運,和容色、心計都沒有關係。
瓔珞聽見碧螺關上房門的聲音,整個寢殿裡空蕩蕩的,外頭雖然是正午,她的心卻如同墜在黑夜裡。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感到害怕了,可是看到元洌的書信的那一剎那,就知道原來那些恐懼和絕望從來不曾離自己遠去。她拿着信紙的手在抖,就像面對衛玠笑得通紅的臉和不斷向自己逼近的身體一樣,發自內心地顫抖着。
那一次是霍祁鉞來救她,這一次他又在哪兒呢?瓔珞死死地揪着被角,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勾畫着他的樣子,他的臉不是特別的俊秀,卻有着讓人安心的笑容。她想起薛縝私下對她說的,霍祁鉞離京去櫟邑尋她,誰知中間又發生了那麼多曲折,如今她進了京,他卻不知道在哪兒,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安然無恙地住在皇宮裡,若是知道,擔心就會少一點兒。
“你們兩個,真是好事多磨。”薛縝的神色很難看出心裡想的是什麼,只是柔和地笑望着她。真的是好事嗎?瓔珞在心裡問自己,自己不是一直在給他添麻煩嗎?如果沒有自己,他肯定已經早就迎娶了瓊江的某個大家閨秀,說不定已經是孩子的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