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過了午後,突然下起了大雨。風雨夾着霹靂,沉悶的雷聲在雲層裡轟隆作響,和前一段時間北金人張揚無肆地策馬闖入櫟邑的動靜差不多地嚇人。
眼見瓔珞對賽羅並無它意,賽大娘對她的態度又好了起來,隱隱有幾分愧疚。平心而論,她也是十分喜歡瓔珞的,她看起來嬌滴滴的,可是將醫館內外料理的妥妥帖帖,而且隱然有一份高雅的氣質。她讀的書少,不知道有一句話是專門形容這種氣派的,叫做腹有詩書氣自華。可是喜歡歸喜歡,憐惜歸憐惜,自己的兒子是將來要撐門立戶的,自然要娶一個知根知底的姑娘做媳婦纔好,而且氣質能幹還在其次,主要是賢惠能生養,纔是最重要的。從這個角度來說,瓔珞雖好,和賽羅卻是不怎麼相配。
況且,賽大娘雖然不願意貶低自家兒子,可也不禁想到,這位瓔珞姑娘看起來是個眼界高的,未必能瞧得上大字不識幾個、一味只有把子力氣的賽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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瓔珞見下雨,正急急忙忙地收曬在院兒裡的藥材,賽大娘見她一個人忙不過來,連忙冒雨過來幫忙。瓔珞擡起頭見是她,連忙道謝,“多謝大娘了,我一個人可以,您還是先回去吧,小心一會兒淋了雨着涼,倒不好了。”
賽大娘是個爽利的家庭主婦,幹慣了活的,手腳比瓔珞還要快上幾分,聽她客氣,眉頭一皺,“瓔珞姑娘,大家都是鄰里,你不必這樣客氣。”說着又四處張望,“神醫呢?怎麼就讓你一個人在這兒收拾?”
瓔珞帶着面紗,面紗被雨打溼了,她說話的聲音就悶悶的,“昨晚上來了幾個軍士,將神醫請到大營裡去了。”
賽大娘一聽有了興趣,“可是哪位將領受傷了?說起來也是,聽說前幾日‘衛家軍’和北金人打了一場,你沒瞧見,城裡這幾日可是太平多了。”她一下又憂心忡忡起來,“唉,雖然勝了,可萬一將士們受了傷,倒叫我們心裡怎麼過意得去?”
二人說着話將藥材收到屋子裡了,瓔珞連忙煮上姜水,給賽大娘舀了一碗,自己也端着一碗慢慢地喝着。賽大娘說的話她聽到了,想到自己的爹孃也是爲了保一方百姓的平安才早早地就魂歸天國,又難過起來。
若不是家中突逢大變,她們姐弟也不會去瓊江投奔外祖母,若是不去瓊江,後來的樁樁件件,都不會發生了。
“你在想什麼呢?”賽大娘見她出神,出言問道。
“哦,沒什麼。”瓔珞笑了笑,只能透過面紗看到一個隱約的弧度,前塵往事都已經過去了,如今再度想起難過,不過是庸人自擾而已。她甩了甩頭,將這些不愉快的記憶都拋到腦後去。
櫟邑是她的新家,她一定會在這裡好好地生活,不讓長姐憂心,也不讓那個人牽掛。而她自己,並不打算放下對他的思念,尤其在每個夢迴的漫漫長夜,想起他,總覺得日子好撐一些。
神醫一去便是四五日還沒有回來,瓔珞心裡擔心也不敢放在臉上。櫟邑太平了下來,百姓們也漸漸敢出門了,來醫館瞧病的人日益多了起來。好在她已經得了神醫親傳,雖然不敢診治疑難雜症,一般的感冒腹痛基本還是手到病除。加上她溫柔可親,雖然瞧不見面孔,可是光聽聲音就讓病人覺得如沐春風,尤其是面對一些小兒之時,倒比不苟言笑的神醫還要受歡迎些。
雖然還要幾個學徒幫手,可是瓔珞依舊覺得從未如此勞累,並且這般充實過。她在家的時候,一切都有孃親操持,到了瓊江安國公府,裡外裡的瑣事又有沈璇璣一力承擔,她多數時候只是在自己屋裡讀書畫畫,並不知道原來和人打交道是這樣不易的一件事。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她原本以爲自己會煩躁,沒想到,卻覺得很快樂。
忙忙碌碌了一日,送走最後一位病人的時候已是入夜時分,學徒們都是本地人,辭過瓔珞之後紛紛回自己家去了,走之前還不忘幫她下了門上的木板。瓔珞一一謝過,纔回身關上了門,自己去廚房裡隨便吃了一碗飯,還是賽大娘看她勞累,午間的時候專門派賽羅拿過來的。
賽羅恐怕是被賽大娘好好勸說過了,估計自己在家也做了不少的心理建設,如今再見瓔珞的時候就自然了許多。阿米、阿豆這一對活寶自然也跟着哥哥來了,只是瓔珞這日太忙,只好哄着他們原回去了,說好過幾日等神醫伯伯回來了,他們再過來跟着瓔珞姐姐認字。
她草草吃過了飯,正準備給自己燒一盆水,好好洗個熱水澡,也解一解一天的乏氣,忽然就聽見外間似乎有什麼響動。
瓔珞的心立時揪了起來,經過瓊江的驚心動魄,她現在可謂是杯弓蛇影。她屏住了呼吸,動也不敢動,立在地上豎起了耳朵,靜靜地聽着。
“咚、咚咚”很輕的聲音,卻無比清晰。
瓔珞不敢動,腦子裡瞬時轉過七八個念頭。神醫不在,她一介女流手無縛雞之力,壓根兒就不敢輕舉妄動。
敲門聲停了一會兒,似乎外頭的人也在聆聽屋裡的人的反應。
瓔珞只覺得背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她慢慢地放下手裡的銅水舀,開始小步地往前頭挪去。
這個時候,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還伴隨着手指劃過木門扇的畢剝聲,聽起來就像一個已經體力不支的人,正在緩緩地倒下。
瓔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忽然覺得沒那麼怕了。她自嘲似地笑了笑,門上的招牌寫的是醫館,醫館豈不是救人性命的地方?人有了病痛、受了傷,哪裡還會特意挑在白天?平日裡也不是沒有漏夜上門來求醫的病人,怎麼神醫一不在,自己就這樣疑神疑鬼了起來?
她來到門前,手擱在門閂上,忽然就聽外頭一個氣息奄奄地聲音道,“大、大夫,救命、救救我!”
瓔珞素性善良,這段日子跟在神醫身邊多見他妙手仁心,耳濡目染之下對病患傷病癒發感同身受。她此刻聽見這人求救的聲音,心中顧慮頓時丟到九霄雲外去了,伸手卸下門閂,就將門打開了。
門口臥着一個男子,他面朝下看不清容貌,只能瞧見身型高大卻細瘦。他伏在地上一動不動,身後是一抹暗色,天色太暗瞧不清,可濃重的血腥味兒撲入瓔珞的鼻翼,她幾乎可以斷定,這人一定是受了極重的傷。
“你怎麼樣?”瓔珞蹲下身子,想要將他扶起來。可那人十分沉重,自己又根本不使勁兒,瓔珞無法,只有扳起他的臉,藉着屋裡一點豆亮的燈光去看他的氣色。
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擡起那人的臉,模模糊糊瞧見他臉色青白似鬼,若不是鼻間還吐着絲絲熱氣,真叫人懷疑他已經死了多時了。可是那張面孔,卻是十分英俊。
雖然英挺不如九王爺薛縝,雋秀不似安國公三子衛玢,清俊不比安國公長子衛珏,氣勢灑落更是比不上那個人,可是難得的是能將這些優點集合起來,又有一種貴氣,雖然是落難之中,說不準下一秒就會死了,卻有一種讓人不能也不忍忽略之感。
瓔珞覺得他的氣息越來越弱,生怕好端端一條生命就此流逝,雖然扛不動,卻死死地咬着牙,終於將那人從地上拖起,又一步一挪地拉到了裡間平日給病人們休息的牀上,這才擡袖抹去了額上的汗水,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