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鑰昇心頭劇震,扶住牀榻上的手深深陷入肌膚裡,清晰的可以看到肌膚下爆起的青筋。他的目光凝在季連清蒼白的面孔上,心口就像被人錘子一下一下捶打般悶痛。
他沉聲問道,“風神醫,寒毒的解藥,什麼時候才能配置好?”即使再痛,他現在也必須保持冷靜,儘快找到救清兒的辦法!
風曲泠從懷中取出一枚藥丸,塞入季連清的嘴裡,“這藥能暫時減輕她的痛苦。”他隨即轉身,拎起藥箱便出了房間。
隨着他的離開,一陣冷風吹入,寒意肆虐,他的背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冰冷的風中,只留下他離開前的話,“解藥只差最後一步,我這就回去配置,今夜一定將解藥送來!”
西鑰昇在牀榻邊坐下,他想替季連清擦去額頭的汗水,可伸出手,才發現自己自己的手不住的顫抖着。他感覺到了徹骨的涼意從身體最深處襲來,侵遍了身體每一處,將他的心冰凍的好似不會再跳動。
“清兒,你一定要堅持住,很快,很快風曲泠就會將解藥送來,你以後再也不用受這種痛苦了。”他將她的手握在掌心,手指緊扣在一起,好似只有這樣,他才能放心,纔不會擔心她會離開自己。
等待的時間總是尤爲漫長,尤其是親眼看着季連清受寒毒的折磨,對西鑰昇來說更是巨大的折磨。而這種時刻能將他擊碎的恐懼和無助,他再也不想嘗試!
直到寅時,風曲泠才披着一身的清寒,再次出現在瀟玉軒。這一次,他的手中,多了一枚白色藥丸。
西鑰昇的目光彷彿被人狠狠撕碎了般,每一片都帶着刺心的疼痛。在看到風曲泠的那一刻,他的瞳孔驟然急縮,希望的亮光從眼底瞬間迸發而出。
風曲泠快步走到牀前,凝眉看向西鑰昇,“解藥我已經配置好,但是還需要昇王祛功爲王妃祛除寒毒,才能徹底解了王妃身體裡的毒素!”
若是可以,他當然願意爲清兒祛功散毒,可他,又如何有這個資格!
“好,我現在就開始。”西鑰昇沒有絲毫猶豫,接過風曲泠手中的藥丸爲季連清服下,然後將她的身子扶起,伸掌抵上她的後背。
風曲泠靜靜的退到一側,垂下了眼眸。屋內燭火流曳,將他的臉一半照在橘色的燭火下,一半隱在暗色裡,看不分明他此刻的表情。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着,指尖深深嵌進肌膚裡,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轉移此刻心底的疼痛和無邊寂涼。
整整半個時辰,西鑰昇一直未停過。他看不到清兒的臉,可他知道,此刻清兒一定痛極了。可是他卻不能停手,他狠狠的閉上雙眼,強迫自己不去想她此刻的痛苦。
一個時辰後,季連清身上的寒毒才被徹底祛散。
西鑰昇收回手掌,平息了體系亂涌的內力,全身疲軟無力,此番爲清兒祛功,定是耗費了幾成的功力,可想到她的寒毒已經徹底解了,他又怎會在乎曲曲幾成功力!哪怕是要了他全部功力,他也不會有半分猶豫!
季連清身子失去了支撐,軟軟的倒在了西鑰昇的懷裡。西鑰昇垂眸看着她,見她臉色不再似先前那樣慘白,呼吸綿勻,心裡終於放了心。
他長長的吁了口氣,替季連清擦去額頭的汗水。
風曲泠走上前,探了探季連清的脈搏,緊鎖的眉頭終於在這一刻舒緩開來。他走到書桌前,提筆快速的在紙上滑動着,然後將藥方遞給雪舞,輕聲道,“雪舞姑娘,按照這個方子,今夜先給王妃服用一次,以後每日飯後服用一次,連續服用一個月,王妃的身體便可完全康復。”
雪舞忙接過藥方,感激的謝道,“雪舞在這裡先替王妃謝過風神醫了。”她忙擦乾淚水,轉身出了房間,吩咐守在屋外的人立馬按照方子拿藥煎上。
西鑰昇爲季連清蓋好被子,從牀榻上下來,走到風曲泠面前,望着他,真誠的道,“謝謝!清兒的命是風神醫救回來的,若日後風神醫有需要本王幫忙的,本王一定在所不辭,以報今日救命之恩!”在他看來,風曲泠救了清兒的命,便是救了他的命,便是他西鑰昇的恩人。日後他有需要自己的幫忙的地方,他自然會傾盡所能,不忘今日之恩!
風曲泠淡淡的笑了笑,心中涌起一股濃濃的苦澀,他能救下清兒,於他來說終是去了心頭的一大憂患,他有自己的私心,可這片私心,他只能將它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他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醫者父母心,救死扶傷,本就是一個大夫應該做的事情。這本就是風某的份內之事,昇王不必謝我。”
這些話,怕是風曲泠自己都不會相信,西鑰昇又怎會相信。只是,他並沒有戳破。他眼底閃過一絲深沉,輕聲笑道,“本王的話既然已說,段沒有收回的道理。不管風神醫接不接受本王的心意,本王還是那句話,日後若有本王可以幫忙的地方,本王必是在所不辭!”
風曲泠目光若有若無的從牀榻上飄過,寒毒已除,此刻的她應該已經陷入了夢鄉。他淡淡的答道,“王妃現在已無事,風某就先行告退了。”
再過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此刻的天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天上散落着兩三顆暗淡無光的孤星,看起來寂寥又悽惶,讓人心底生出徹骨的寒意。
風曲泠走在回去的路上,清晨的清寒帶着涼意陣陣向他撲來,可再涼,也敵不過他心裡的寒涼。如果說之前,他能借着幫她製作寒毒的解藥而一直留在她身邊,那在這一刻,他連這唯一的機會,也再也沒有了。她的寒毒已解,他又有什麼理由,能夠留在她的身邊?
從前,在他眼裡,沒有什麼事情是完成不了的。所以在接到風眠長老的任務時,一向心高氣傲的他,根本未將此事放在心裡。可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陷了進去,而即使知道前面的路只有悽惶的黑夜,他也只能由着自己一條路走到黑,不是不能回頭,而是不想回頭。
心已經迷失,走到哪裡,又有何區別?
離開前,風眠長老說過,若是不能成功將她帶回去,她的結局只有一個,便是死!可他知道,他根本做不到。她拒絕他,那麼的決絕和不留餘地,可他要怎麼辦,他到底要怎麼辦,才能保護她?
不知不覺中,風曲泠已經走到了自己的住處。院中種滿了合歡樹,可這個季節,合歡早已開罷,只剩下孤零零的幾瓣落葉,散落在枝頭。他走到樹下,隨手摘下一片樹葉捏在掌心,冷冷的凝視着,不知在想什麼。那雙狹細的眸子散去了往日的妖嬈,此刻正泛着清洌洌的寒光,有一種撕裂心扉的痛楚從眼底最深處迸發而出。
西鑰昇冷冷的望着風曲泠離開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才漸漸收回目光。如墨的瞳眸比窗外的夜色還要沉黑,讓人見了心中陡升茫茫的恐懼,沉黑的眸底閃着複雜而深沉的目光,在柔和的燭火下忽明忽暗。
雪舞端着熱氣騰騰的藥碗走了進來,她本想等藥稍微冷些服侍季連清喝下,卻聽西鑰昇淡淡吩咐道,“藥碗放在那裡,去準備一盆熱水和一套乾淨的衣服。”
雪舞愣了一下,本想開口,已被西鑰昇打斷,“下去吧,有什麼事本王會叫你的。”
“是,王爺。”雪舞輕聲答道,退了出去。
季連清的衣服早已溼透,溼漉漉的黏在身上。西鑰昇小心的除去她身上的衣物,輕柔的替她擦拭着身體。雖然之前已經見過她的身體,可此刻面對她白皙如雪的身體,他依然忍不住緊張起來,蒼白的臉色泛起一絲薄薄的紅暈。
他強忍住心頭的悸動,終於爲她重新換好衣服,扶着她躺下,他虛弱的靠在軟塌上,重重的舒了一口氣。直到心緒平復,他也簡單的擦拭了身子,換上乾淨的衣服便躺進了被中。
季連清的寒毒已解,身體漸漸恢復了溫度,不似方纔那樣冰冷。感受着她在懷中綿勻的呼吸,他的心在這一刻才徹底鬆了下來。他收緊雙臂,緊緊的將她摟在懷裡,頭輕輕抵着她的頭,靜靜閉上了雙眼。
有那麼一刻,他害怕極了,他害怕她會就此丟下他而去。那一刻他才知道,清兒對自己有多麼的重要,重過他的生命,重過他的一切!以前的他,心中沒有愛只有恨,因爲心無所掛便堅硬如石。而自從遇到她,慢慢的愛上她,他已經變的,連自己都快要不認識了。他會患得患失,會害怕,會時時刻刻牽念着她,他再也不是那個可以放下一切的人了。因爲,他根本不可能,再放下她!
季連清醒來,已是三天之後的事情。
她緩緩睜開雙眼,突然觸碰到亮光,讓她的眼睛十分刺痛。她忙閉上眼,直到適應了室內的光線,纔再次睜開雙眼。
屋子裡靜極了,只有偶爾吹落在窗畔的落葉發出的細微響聲。她覺得自己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可是這個夢一點都不美好,剛開始她好冷好冷,彷佛墜入了冰壇,後來才漸漸有了溫度,可是她實在太累了,只想安心的睡過去。
季連清掙扎的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虛弱的沒有任何力氣,試了幾次都起不了身,只能不停的趴在錦被上喘氣。
映月聽到屋裡的聲音,忙進來查看,一看到季連清已經醒來,慌忙的跑到牀邊將她扶了起來,讓她靠在枕上,“小姐,你終於醒了,映月真的好擔心好害怕小姐醒不過來。”她坐在一側,低垂着頭,眼淚就落了下來。
季連清虛弱的笑道,“傻映月,我沒事,別哭了。”
映月忙擦了擦淚水,高興的笑道,“嗯,小姐醒過來就沒事了。小姐,您昏迷了三天,都沒有吃東西,肯定餓壞了吧,我這就去廚房將準備好的吃的給您拿過來。”
三天,原來她已經昏迷了三天。她看了看窗外,此刻,西鑰昇應該正在宮中早朝吧。
映月一邊喂她喝着清粥,一邊將這幾天的事情細細的說給她聽。她這才知道,因爲她一直昏迷不醒,前兩日西鑰昇便告了假,寸步不離的守在她的身邊,一刻也不曾離開過。直到今日早上,陛下派人傳來旨意,說有要事讓他進宮商議,他纔不得已,直接換了朝服入了宮。
這些天,他竟然一刻都不曾合過眼。
“什麼事情這麼着急,居然讓陛下親自派人來府中傳喚王爺?”季連清面色微沉,疑惑的問道。
雖然她不知道這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可心底隱隱覺得,朝中必是發生了大事。
映月小心的看了眼屋外,見沒人,才低聲答道,“小姐,您昏迷的三天裡,朝廷發生了一件大案子。是關於太子的。”
季連清一驚,“太子?”
映月點了點頭,“小姐您還記得雲城的水患吧,陛下已經派人查實,是工部尚書趙和宗等人貪污朝廷派發給地方修葺水壩的銀兩,金額多達幾十萬兩。兩日前都察院左御史劉窗城大人在朝堂上公然上奏皇上,指責趙和宗等人貪污舞弊、私相授受,這些年私下裡不知道貪污櫟朝廷多少銀兩,藐視王法,聯合其他幾位大人請求陛下嚴懲這些人呢。”
“那陛下怎麼說?”
“哼,這些狗官,貪污了朝廷這麼多銀子,只管自己的榮華富貴,害死了多少無辜百姓。到頭來,還不是落得個身敗名裂。聽說陛下聽聞,當場震怒,發了好大的火,立刻就派人徹查此事,果然當日就查證屬實,工部尚書趙和宗、吏部尚書孫耀祥、通政使司通政使蔣翰、工部郎中何文政等人全部被陛下下令斬立決,其他涉案人員,全部被罷免官職、流放北疆,永生不得回朝。”
提到這些做盡壞事的人得到了應有的下場,映月的眼睛裡閃着鋥亮的光芒,一雙黑如葡萄的眼眸閃閃如星。
見季連清不說話,而是沉着臉想事情,映月十分不解,“小姐,這些人都是罪有應得,小姐聽了,怎麼不高興,倒是一臉的憂心忡忡呢?”
季連清望着窗外明媚的陽光,突然問道,“這些人,都是太子的人,那太子是不是也被陛下責罰了?”
“小姐您真是聰明,陛下往日讓太子主管工部的事情,如今他的得力手下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太子自然難辭其咎。”映月突然突然壓低聲音,靠近了些季連清,沉着嗓子說道,“小姐,聽說陛下此次重罰了太子殿下,撤了他主管工部的事情,還讓太子在府中思過一個月才許上朝呢。看來陛下這次真的很生氣,不然怎麼捨得責罰太子呢。”
映月雖然不懂其中的厲害關係,但連她都能看出來皇帝的怒氣,朝中那些人,更是看的透徹和明白。皇帝向來對太子有諸多不滿,怕是想借此事,給太子一個驚醒,也給朝中那些精明算計的大臣一個驚醒。太子的位置是他捧上去的,他既然能讓他做上太子的位置,就有能力讓他立刻從太子的位置上摔下來!他是要明明白白告那些大臣們,他將一切看的都很透徹,不要以爲他往日不追究他們之間的結黨營私,就以爲他什麼都不知道,以爲他會放縱他們培植自己的勢力!他是這個國家的皇帝,他纔是所有人的主宰,他的地位無人可以撼動,誰有異心,結局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此刻的季連清已經完全明白了一切。她軟軟的靠在枕上,心中卻緩緩升起一股冰涼的寒意,順着血液洶涌的向全身各處涌去。都說帝王家無情,在面對權力的時候,又有誰能夠抵制的住誘惑?權力,會讓人都會變的冷血無情,不惜用一切手段來鞏固自己無人可以撼動的至高權力。哪怕是捨棄至親骨肉!
雖然皇帝只是收了太子的權,罰他在府邸思過一月,可想到皇權背後是那麼多鮮血鑄就的,她的心底還是徹骨的冰寒。想來西鑰昇今早被陛下十萬火急的叫到宮中,定是與此事有關!
如今太子被軟禁在府中,櫟王因前任太尉韓世宏私通外敵之事,勢力大減,在皇帝面前已步入以前那麼得寵,其他的皇子均無出色的功績,如今看來,倒只有西鑰昇能夠爲皇帝分憂解難了。
而且這件事情,正好發生在西鑰昇告假在家的時候,就算皇帝懷疑是皇子之間爭儲而蓄意陷害太子,也不會懷疑到他的身上,只會讓皇帝更加重視和信賴他。
季連清心中十分震驚,沒想到自己只是昏睡了幾日,朝中的局勢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太子勢力被大大削弱,而他的勢力卻在暗中強大了起來。
即使在她生病期間,他陪在身邊不曾上朝,也能及時掌控朝中局勢,藉機大大打擊太子的勢力,可見他如今的勢力如何強大。他隱忍低調了這麼多年,現在的他,是不是已經開始要慢慢收網了?
季連清突然不敢再想下去。雖然她一直都明白,他心底的不甘和抱負,可真要她揭開事實的真相去面對,她發現自己只想逃避。
“小姐,你的手怎麼這麼冰涼?”映月摸了摸季連清的手,冰冷的如同剛從寒冰裡浸過。
季連清回過神,微微笑道,“沒事,可能是我身體還沒有恢復吧。”說到這,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忙問道,“對了,我爲什麼突然會昏迷了這麼久?”她只記得自己從季連府回來,在馬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後來她像是墜入了冰窖,感到特別的冷,可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卻如何都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