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熙怒到極處,反而笑了起來。
瞧着他這幅模樣,裴顯縮着脖子站在一邊,恨不得自己不存在,以免被裴熙的怒火波及。就聽裴熙冷冷盯着羅氏,一字一句,森冷如鐵:“這是誰想出來的好主意?我可真要——好好感謝他了!”以爲他求而不得?無法與秦琬長相廝守,就找個代替品?且不說自己與秦琬沒什麼,哪怕真有什麼,他們難不成以爲世間還有誰能模仿得了秦琬?即便生得一模一樣的面孔,風骨也截然不同,就如鳳凰與野雞,無疑是雲泥之別,更別說此女的模樣,頂多肖似秦琬三分。
羅氏低着頭,不敢說話。
裴熙見她這幅模樣,懶得多說什麼,冷笑道:“怎麼?還要我親自將你請出去?”說罷,看了裴顯一眼,說,“另外那個,你知道該怎麼處理。”隨即就大步流星地離去,竟是看一眼都嫌煩。
裴顯不無同情地看了主母一眼,只覺得她看似精明,實則最蠢笨不過——裴熙的性子如何,一年兩年看不清,十年八年竟也瞧不明?落得如此下場,也只能說“活該”二字了。
裴熙此生最大的心結,便在“獨一無二”上,他不肯隨波逐流,堅持做自己,爲此受到了不知多少挫折,尤其是來自親人的打壓。
他不是神,只是人,自然會迷茫。從前常常想,父母之所以看重他,並不因爲他是裴熙,若有個才華與他一般出色,性子還比他圓融許多的,類似衛拓那樣的人物,他們指不定會更高興。若不是遇見了秦琬,這個心結怕是一輩子也解不開,饒是如今已然開解,仍舊頗爲在意此事。
羅氏的手法沒錯,奈何用錯了人,她的夫婿本就不是一般人,豈能等閒視之?那應付普通人的方法來應付裴熙,只會將他推得越來越遠,絕不會有半分例外。
裴熙不過一時氣惱,很快就冷靜下來,明白自己沒必要和這些人計較。他的心思立刻挪回了吏部,回想着官員履歷,尤其是十年到四年前,一直在上黨郡任職的官員,心中已有了計量。
天底下的女人,無論出身尊貴與否,容貌美麗還是平庸,倒有九成九的心思放在家庭上頭。江菲雖是承恩公的老來女,自由嬌生慣養,衆星捧月,也未能免俗。她與蘇蔭皆是不服軟的性子,新婚一月,已吵了七八次。每次吵完必要跑來找秦琬做主,秦琬總是好言寬慰幾句,送些東西,將這個驕傲美麗的少女給打發了。
陳妙見秦琬處事,有些不解:“安娘子與夫婿蜜裡調油,您卻與她推心置腹,將她視作閨中密友。江娘子與夫婿不睦,您卻敷衍了事……”
“安笙是個明白人,重情又重義,我的所作所爲,她哪怕覺得不好,也不會對旁人吐露半字,更會在外人面前維護我。”秦琬淡淡道,“江菲被人寵慣了,並不懂得體恤旁人,我對她再怎麼好,她也視作理所應當。莫要看她現在與蘇蔭感情不好,跑來找我訴苦,蘇蔭只要哄她兩句,她就能與我生分,這樣的人,自然不值得付出太深的感情。”
什麼人該交往,什麼人不該交往,秦琬心中自有一筆賬。
陳妙若有所悟,這時,檀香一溜小跑地進來,低聲道:“縣主,賴嬤嬤找您。”
莫鸞旁邊的賴嬤嬤?該不會是爲了她的女兒來得吧?秦琬揚了揚眉,請對方進來,就見清減了不少的賴嬤嬤規規矩矩地走進來,向她行了個大禮。
錢珍是賴嬤嬤的小女兒,豈有不被疼愛的道理?見到女兒飽受折磨,賴嬤嬤心都快碎了,卻明白一家子性命都捏在莫鸞的手裡,不敢輕舉妄動。安笙救了錢珍的命,秦琬保了錢珍的人,這份恩情,賴嬤嬤一輩子都記得。
她給莫鸞做牛做馬這麼多年,一張老臉尚保不住小女兒,心中實在涼得很,早有向秦琬投誠的打算,便在字裡行間吐露了一件秦琬並不知道的事情——蘇彧回京路上,有一妙齡女子“賣身葬父”,想要攀上這位富家公子。那名小娘子實在生得花容月貌,我見猶憐,蘇彧卻半點不爲所動,一心往家裡頭趕。可見這心裡啊,不是不敬重秦琬,只是不知道怎麼表達罷了。
秦琬見賴嬤嬤舌綻蓮花,一心撮合自己和蘇彧,忍不住好笑,卻保持溫和的神情,靜靜聆聽。賴嬤嬤見秦琬看穿了自己的用意,也有些訕訕得,便道:“夫人的身子有些不適,還望縣主執掌蘇家,打理內務。”
蘇家與江家聯姻,魏王的聲勢更是達到了鼎盛,打秋風的遠房親戚也多了起來。莫鸞見小女兒和二兒媳從秦琬那兒撈東西,起初還有些不喜,見秦琬並不在意,也打起秦琬嫁妝的主意。
秦琬笑了笑,說:“現在並沒有什麼人吧?若是遠房親戚來拜訪,與我素未謀面的,見面頗有些尷尬。要不這樣,檀香,你和賴嬤嬤走一趟,若有什麼用得着錢財的地方,直接去庫房支便是了。”
賴嬤嬤聽秦琬這麼說,也明白對方的用意,以皇室縣主的身份,的確不是誰都能見到的。但很多上門的親戚,並不是拿錢就能打發掉的,人家求得是身份、官職,門路。而這些,秦琬並沒有必要藉助自家的人脈幫蘇家做人情。
她不敢得罪莫鸞,更不敢得罪秦琬,猶豫良久,仍是道:“奴婢這就去回夫人。”
秦琬含笑點頭,但見賴嬤嬤一走,常青的身影就出現在大廳,頗有幾分激動:“來了,魯王派去上黨郡的人,回來了!”
聽見這個消息,秦琬也按捺不住,霍地站起:“此話當真?”
“不錯!魯王得知消息屬實,埋藏在韓王府的人已經動了起來。”常青也有些期待,“最遲今晚,韓王就能知曉這件事!”
韓王的動作果然比想象更快,次日一大早,恰逢大朝會,匡敏剛喊“有事早奏,無事退朝”,韓王就上前一步,朗聲道:“兒臣有本要奏!”
衆人一瞧是他,心裡咯噔一下,還未來得及說什麼,韓王已背向聖人,大步流星地走到丘羽面前,冷笑不止:“有些人自詡清正廉潔,內裡卻骯髒透頂,我今日就要將某人的假面揭開,讓大家看看,他究竟是一副什麼德性!”
聖人一見,只覺韓王胡攪蠻纏,忍不住皺眉:“老八,你在胡鬧些什麼!”
“兒臣沒有亂說!”韓王回了聖人一句,險些問到丘羽臉上去,“我倒要問問,七年前上黨郡首富南宮家一夕之間被滅,這樣大的案子,爲何沒半點消息?”
此言一出,羣臣譁然。
丘羽心裡咯噔一下,卻不敢看魏王,立刻跪在地上。聖人見丘羽神情,便知此事屬實,還未來得及說什麼,見韓王想擡腳去揣,怒斥:“老八!”
“父皇,不要再包庇這個惡人了!”韓王義正言辭地說,“若不是他覬覦南宮家財產,殺人滅口,此事何至於遮掩得滴水不漏?”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栽贓陷害的意圖就十分明顯了。
諸王之爭已徹底撕破了臉,韓王對丘羽的不依不饒,這幾個月衆人已見識過。如今見韓王這麼說,衆人自以爲會意,竟有幾分憐憫起丘羽來——任上發生這樣大的案子,並不是他的過錯,換誰攤上這事都不好受啊!明明與自己無關,仕途卻很可能因此斷絕,衆人思忖着,心道若自己有將此事藏得嚴嚴實實的能力,也會這樣做的。
話雖如此,到底是實打實的案子,衆人在心中嘆一聲丘羽你實在太倒黴了一些,卻也不敢多說什麼。
聖人見韓王在大朝會上竟與市井無賴一般,心中已有幾分不喜,沉聲問:“這事不是你說了算的,需得經過三司會審才行。”
“三司?”韓王不屑地哼了一聲,睨着魏王,雖未明說,透出的意思卻是誰都明白的。
聖人面色更沉,卻耐不住韓王是自己的兒子,不好明着訓斥,只得說:“老八,退下!左右衛何在,將丘羽壓入密牢,容後再審。”
魏王聞言,心中一突。
密牢,而非暗牢、天牢……
天牢在刑部大獄的深處,自己早就將之經營得滴水不漏,血影也有好些暗衛是天牢死囚。暗牢在大理寺內部,專門關押達官貴人,自己雖不能說十拿九穩,也有些門路,可以讓丘羽無聲無息地死掉。唯獨密牢,那是麗竟門的大獄,旁人連麗竟門統領是誰,護衛有誰都不清楚,就更不知道他們的密牢究竟在何處了。
如此一來,自己竟連半絲手腳都不能做——不,不行!丘羽非死不可!只有他死了,才能反咬韓王一口,若是丘羽扛不住大刑,將宋家給吐露了出來,麗竟門順着這條線往下追查,必能發現自己在上黨郡的據點!
讓自己收穫無數的祥瑞,竟是殺人奪寶而來……光是想一想這件事暴露之後,會造成的反應,魏王就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