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隋轅怔怔地看着秦琬,有點鬧不明白她怎麼得出這個結論,“尊重發妻與有庶子庶女,衝突麼?”
魯王很尊重嫡妻,這點沒錯,但他的庶出子女也不少啊!趙王、魏王也算尊敬髮妻了,府中孩子不照樣一個個的生?秦氏皇族本就人丁單薄,多子多福纔是好兆頭,蜀王兒孫衆多,誰沒個一官半職?皇室男丁何時能上百數,聖人做夢都能笑醒,當然,若是嫡出的更多一些,自是最好不過。
秦琬笑了笑,柔聲道:“你沒弄明白我的意思,夫妻一體,尊重和臉面當然要給。但若不是感情極好的話,魯王壓根不會由着王妃親外家遠自家,而會從中說和。否則,旁人若抓住這一點來攻訐他,他的名聲也不會好啊!哪怕繼母從中挑唆,魯王妃現已是王妃之尊,父女哪有隔夜的仇呢?”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世間之事,從來就是這麼個道理。魯王妃再怎麼籍籍無名,嫁入皇室便成了“君”,身份非常人能比,誰不上着趕着,巴巴地去得罪她?再說了,到底是閨閣小事,沒真憑實據。魯王爲王妃的好惡就這樣偏袒王妃的外家,似乎有多管閒事,識人不明只限啊!
隋轅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秦放,又瞧了瞧高盈,意識到自己對秦琬說得太多,本想住嘴,卻聽見秦琬說了一句:“我又忘了,你想必不會注意這些,還是問高姐姐吧!”說罷,她真的轉過頭,問:“高——”
“她知道得,我也知道!”隋轅最容不得別人質疑他不行,聞言忙道,“魯王妃家的事情,誰不知道?她的繼母楊氏見她做了王妃,不是任自己搓揉的原配之女,便生出壞心,竟在魯王妃有孕的時候,買通她的下人,不給服侍魯王的女婢灌藥——魯王的庶長女只比嫡子小了半歲!”
秦琬聽了,不由嘆息。
她心氣極高,一向認爲女子不輸男兒,自己的才能更是凌駕於時間絕大部分人之上。奈何女子接受教育的機會比男子少了太多,哪怕高門貴女、命婦耳濡目染,言行舉止都不差,卻還有許多不懂事,不識大體的貴女存在。譬如於氏,譬如魯王妃的繼母,後宅鬥爭是一把好手,奈何成日呆在四四方方的屋檐下,心和眼也就被侷限到了這麼丁點大。瞧不清形勢,以爲孝道就是無往不利的武器,結果呢?
得罪魯王妃不要緊,礙着孝道,魯王妃也不能對生父和繼母做什麼,頂多繼母的生活憋屈一點,不復昔日威風罷了。偏偏楊氏看不清形勢,心態扭轉不過來,暗中使絆子,她以爲這一招打擊了魯王妃,實際上呢?代王見嫡長子出生才允許周紅英停藥,一年後得了庶子秦敬,如此尚被人說成寵妾滅妻,魯王的庶長女就比嫡長子小半歲,他的名聲能好聽?
這樣拆臺的岳家,不要也罷,魯王天潢貴胄,只有他提攜人的,沒有誰提攜他的,不擡舉親家就擡舉外家,誰敢多說?
好好一個親王女婿,就因爲一個女人的不懂事,鬧得正牌親戚宋家享受不到任何好處,被魯王妃的外家李家給摘了桃子,當真發人深省。
高盈見秦琬不說話,還以爲她被這些陰私驚住,免不得以責怪的眼神望着隋轅,不悅道:“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你還翻得這麼起勁。”
隋轅尷尬地咳了一聲,不敢再說什麼,用喝茶掩飾不自然,小心翼翼地問:“那咱們……還去什麼地方?”
秦放一聽,暗道機會來了,忙道:“再過兩條街有個春風得意樓,只供各色茶湯、果品和小菜,每日都會有伎子奏樂,文人墨客唱和,十分風雅,舉子們都愛去哪兒。明年便是春闈,各州的舉子想必已陸陸續續進京,咱們不妨去湊湊熱鬧?”
伴隨着“噗”地一聲,隋轅口中的茶水噴了一地。
高盈下意識地站起來,想往後退,若非秦琬扶了她一步,她定要被裙裾絆倒。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隋轅抹了抹嘴巴,指着秦放,滿臉驚恐:“你們知道春風得意樓是什麼地方麼?那是太常寺的產業!”
聽罷秦放對春風得意樓的介紹,秦琬就知這產業的後臺必不會小,故對春風得意樓隸屬太常寺名下,與教坊司掛鉤的事情,她沒有半點吃驚,反倒覺得本該如此。
茶樓酒肆,青樓楚館,歷來是收集消息的好地方,這一點,明白些的人心中都有數。
想也知道,這樣“好”的地方,在儲位已定,國家不需要動盪的時候,自是牢牢掐在聖人手裡。哪怕懷獻太子過世了半年有餘,聖人在沒擇定太子的情況下也不會將這樣重要的產業交出去,畢竟,眼睛耳朵這兩樣東西,還是呆在自己身上的爲好。到旁人手裡,哪怕保存得再完好,到底也失了功效不是?
高盈這麼正派的人,歌舞伎都見得少,更別說聽到“教坊”,臉色登時就不好看了。秦放見狀,忙道:“舉子去的地方,怎麼也不至於差了,我向你們擔保,絕對沒有什麼小娘子見不得的事!”說罷,他真舉起手來,信誓旦旦,“我想帶你們去那兒,一是舉子們經常在那兒高談闊論,咱們可以聽聽百姓的看法;二是父王有意從這些舉子中擇一二王府屬官,咱們先幫父王瞧瞧;三便是春風得意樓的樂師極爲出挑,比起宮廷雅樂,更多了一份意趣,你們不妨聽聽?”
他說第一個理由的時候,高盈還沒意動,聽見第二個理由,也有些坐不住了。
所謂的代王想從今科舉子中擇一二王府屬官,實際上就是打算從舉子中給庶女挑女婿,不過是爲了兩位鄉君的名節,說得隱晦些罷了。
高盈心中清楚,她未來的夫婿,陳留郡主不打算在勳貴中挑,想從前朝世家出的今科舉子中選一個,此舉非但是爲了她好,姑且避開奪嫡的紛紛擾擾,也算響應聖人拉攏這些忠心之家的用意,安撫沉寂了三代的世家名門。也就是說,這一科的舉子中,十有八九,便有一人要與她相伴一生。
再怎麼規矩的小娘子,想到可能會見到未來的夫婿,心也忍不住砰砰直跳。哪怕陳留郡主還沒看好人選,自己先去瞧瞧,哪怕沒有收穫,也……也不至於留下遺憾吧?
秦琬本就對春風得意樓充滿着好奇,哪怕秦放不提舉子之事,她也是要提的,如今見高盈鬆動,便道:“要不,咱們先坐在馬車上,看看春風得意樓。聽聽樂師的水準如何,順帶也見一見往來的客人,若是還符合高姐姐的品味,咱們再進去看看?”
她這個梯子搭得剛剛好,高盈聽了便點了點頭,說:“那咱們……去看看?”
秦放見狀,心中也鬆了一口氣,不住祈禱,晏臨歌啊晏臨歌,你莫要辜負我的期待,今天可一定要是你在撐場子啊!
只可惜,“事與願違”一詞之所以出現,就在於這等情形時常發生。
馬車才行到春風得意樓不遠處,錚錚淙淙的琵琶聲便傳入幾人的耳中,高盈聽了一會兒,異常果斷地評價道:“技藝高超,感情也有,好雖好,卻稱不上多麼難尋。”
她對琴棋書畫造詣頗深,負責授課的恩師無一不是此道大家,眼光自然高得出奇。
秦琬生長於彭澤,代王與裴熙兩人的樂律造詣是她評判的唯一標準,也是手把手教她彈琴之人,這兩位固然稱不上名家,心性、技巧與掌握的曲譜卻是極多,閒時揮灑也有一番意趣,故秦琬點了點頭,贊同高盈的看法:“市井之中,依然稱得上出色,卻沒有兄長說得那般好。”
秦放未料到好友竟不在春風得意樓,剛想辯解幾句,琵琶聲忽然一變,多了些說不出的味道,談不上好聽,卻……有些奇怪,感覺頗爲彆扭。
高盈精通樂理,一聽就明白這名樂師的手受傷了,見秦琬不解,剛想解釋,琴音忽地響起。
高山流水,碧空飛雲,天籟之音,不外如是。
驟聞如此雅韻,高盈下意識直起身子,側耳傾聽,既虔誠又專注,完完全全地沉醉其中。
一曲畢,萬籟靜。
又過了許久,高盈才如夢初醒,她扭過頭,盯着秦放,眼中迸出狂熱的光:“秦三哥,這名琴師,你認不認識?”
秦放本就打算介紹晏臨歌給他們認識,也好幫朋友結個善緣,見高盈這般神態,又有些不敢了。
晏臨歌生得何等樣貌,秦放是知道的,萬一高盈以琴會友,不計尊卑,真喜歡上了他……自己會不會被陳留郡主給捏死?
秦琬一見便明白秦放在想什麼,笑道:“我聽說三哥有個長輩犯了事,故生於風塵的朋友,應當就是這一位吧?”
秦放心中叫苦,也不敢多說,便帶着三人下了車,沒從正門進春風得意樓,反倒熟門熟路地走了偏門,穿過一處庭院,卻聽見有個尖銳的女聲響起:“晏臨歌,我紅綃何時要你來做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