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瞞不下去,常青也不費心爲舊主掩飾,便道:“樂平公主與馮明的事情,鄂國公夫人樂見其成,推波助瀾。鄂國公雖偏疼繼室幼子,聽得如此醜事,卻被氣得風疾發作,又有馮歡遠走邊疆一事,國公府早就變成了馮明母子的天下,就連公主府也……小郎君養在公主府,許多伺候的人都知道小郎君的生父是誰,不怎麼敢攔他。”
說到這裡,常青頓了一頓,纔有些尷尬地說:“樂平公主看似荒淫,實則一心爲魏王吸納寒門人才,頗得魏王的信任。魏王十分看重公主府中的幾位郎君,時常到公主府停駐。馮明出入無忌,許是聽到了什麼,回府後徑自找到鄂國公,隨即便服毒自殺了。”很顯然,對樂平公主這種爲了幫助兄長奪位不惜自污,魏王卻添油加醋,時常以訓斥、教導妹妹爲藉口出入公主府的行爲,常青很有些說不出口。
“老鄂國公就任安北大都護多年,現任鄂國公也曾征戰沙場,必有親衛心腹。”玉遲玩味地說,“這種事情,查是查不出來的,依我看,魏王必是讓你們盯緊了鄂國公、國公夫人和馮歡,看他們有無異狀,是否接觸旁人?”
權貴人家的底牌,焉能輕易查出來?除了用這種笨辦法,還能怎麼辦?
憑心而論,鄂國公府不是個好地方,一家之主糊塗,當家主母偏心,世子魯莽,次子目下無塵,與同僚處不來,可以說,全家沒一個聰明人。
存了輕視的心,又撈夠了好處,自不會多重視對方。誰能想到那個盲目鍾情於樂平公主,爲了她不惜氣病父親,開罪兄長,甚至願意和別的男人分享愛人的馮明,竟有以死掩蓋秘密的膽量?
馮明這一死,就沒人知道他究竟聽到了多少,而這些秘密,又會在何時,以什麼方式爆發——鄂國公或許知道,但鄂國公得了風疾,連話都說不出來。即便被大刑折磨,難道比得上自幼疼愛的小兒子死去的痛麼?再說了,他是國公之尊,兒子又娶了公主,聖人優厚老臣,隔三差五就要差御醫來問診,魏王能買通一個御醫,能買通所有的御醫麼?折磨他這一條,本來就行不通。弄死鄂國公?那就更不行了!鄂國公一死,馮歡勢必要被召回來,情勢未免更加不妙。
常青點了點頭,有些抑鬱:“馮歡在北邊也沒什麼出息,成日領着一份軍餉,拿着國公世子的俸祿和孝敬,包了幾個歌女伎子,無所事事,醉生夢死,不與生人接觸。魏王見他不似知曉真相,除了命人盯緊他之外,便無甚動作,可……”這一次,魏王怕是鐵了心要置馮歡於死地了。
“我這個魏王叔啊,特別喜歡玩這招,往自己和親近的人身上潑髒水。”秦琬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明白了常青的心思。
常青此人,重情重義,對女人未免就輕視了些。投靠秦琬,那是生死存亡下的不得已,又有個玉遲做榜樣,並漸漸發現秦琬心計智謀的確不同於尋常女子,這也是爲什麼秦琬不同意陳妙建議的原因——別人做了初一,我才能做十五。若是旁人沒動手害你,爲了自保防禦一二倒是可以,爲了一個“可能”便主動去害別人,豈不是與魏王無異?
在常青看來,樂平公主不守婦德,水性楊花,與他的妻子倒是有幾分相似,憤怒的同時,對馮歡也起了幾分憐憫之心。秦琬呢,本就不打算順魏王的心意,焉有不插手此事的道理?故她笑了笑,淡淡道:“這還不簡單?執行此事的暗衛,你熟麼?”
常青點了點頭,老老實實地說:“有幾分交情。”
“你說,樂平公主之子真正的身世,誰會說出去?”
“這……”常青摸了摸後腦勺,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都是做奴才的,性命掐在主子手裡,誰會去多這個嘴?”又不是什麼好事,而是實打實的醜聞,真要計較起來,爵位都得降等襲。
“那就是了。”秦琬誘導常青,“你有沒有聽過漢少帝的故事?漢惠帝的皇后張氏,乃是他胞姐魯元公主的女兒,呂后一力促成獨子與外甥女的婚姻,惠帝卻越不過這道坎,從來不進張氏的房。呂后無法,便讓張皇后撫養宮人周氏所生的劉恭。爲斬除禍患,命人鴆殺了周氏。劉恭登基後,有人爲了討好他,或者離間皇帝與太皇太后的關係,將此事告訴了他。他大怒之下,說出‘太后怎麼能殺了我母親,卻說我是她的兒子呢,等我長大之後,一定要改變這種現狀’。呂后得知此事後,立刻將少帝送入永巷,又宣佈他精神失常,沒過幾日就將他廢了,爲斬草除根,將之殺死。”
玉遲知秦琬用意,附和道:“這還是撫養了他這麼多年,將他視若己出,又佔着親生母親名分的張皇后,還有嫡親的祖母呢!呂后之狠,雖少有人及,可誰不明白她的顧慮?張皇后並不掌權,呂后又年邁,倘若少帝長成,有心復仇,誰能攔得住他?爲了素未謀面的生母,少帝就說出這樣的話,想要對抗兩位名分、權利都佔着極大優勢的長輩。樂平公主深得魏王信重,你能保證他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怎麼死的?馮明死得不明不白,魏王自不會告訴他,可他名義上的父親馮歡……你說,魏王能爲區區一個暗衛,讓嫡親的外甥不高興麼?”
不會,絕對不會。
常青聽秦琬和玉遲這麼一說,冷汗直冒——他們說得沒錯啊,主子們再怎麼機關算盡,那也是主子的事情,一旦追究起來,想要推卸責任什麼的,倒黴得還不是他們這些奴才?張皇后對少帝多年養育,尚且比不上殺母之仇,他們這些暗衛與樂平公主之子又無甚情分,誰能保證自己不被追究?即便暗衛早就做好了隨時沒命的準備,卻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這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啊!好些暗衛誓死效忠,爲的是什麼?忠誠固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魏王能讓他們的家人過好日子,能給他們的子孫前程!
“可,若是不完成任務……”
秦琬思忖片刻,便道:“這樣,馮歡受此奇恥大辱,定不會爲樂平公主守身如玉。他遠走邊疆,指不定還有一個原因,便是給自己留一脈香火。他也在邊疆待了兩三年吧?速度快的話,指不定孩子都抱上了。若是如此,你們便在打鬥的時候留一絲手,儘量把他往國境線上逼,最好能將他弄到高句麗去。最要緊得便是不傷害到那個孩子,相反還露出一絲憐憫之意,並讓馮歡察覺。若他沒有子嗣,你們就將他往深山老林裡送,離邊境離得越遠越好,回來報個墜崖什麼的就行。我這邊呢,也早早開始準備,弄幾個妥善的身份。魏王若要處理你的兄弟,我就接納了他,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哪有平安度日,一家和樂的好?不過,我的話先擺在這裡,若是你的兄弟有家人,魏王不處理他們,我便做不了主。除非魏王打定了主意斬草除根……這事,還得你擔風險。”總之一句話,能不殺就儘量不殺,最好多拖點時間,真要出了事,秦琬幫忙善後。
“高句麗?這……”
“你無需擔心。”秦琬淡淡道,“被親弟弟帶了綠帽子,馮歡尚能不驚動任何人,窩囊地前往北疆,可見此人一怕麻煩,二對家族聲譽還算重視。這樣的人,並沒有混入他國高層,花幾十年復仇的決心、勇氣甚至是能力。他再怎麼魯莽衝動,也是鄂國公的嫡長孫,天生的優越感擺在這裡,未必瞧得起高句麗人。我不能斷言此人絕對不會叛國,所以,我要你在確定他有兒子的情況下這樣做。即便他在高句麗位極人臣,只要一想到他的兒子還活着,他就不敢貿然發動戰爭,第一個兒子麼,總是不同的,何況他現在居住的地方,可是北方邊境啊!”
兩國交戰,最苦得無非邊境百姓,因此身死的也不知多少。馮歡出身軍旅世家,又在北邊兩三年,不可能不清楚這些。他可不像玉遲般孑然一身,爲了復仇可以不顧一切,再怎麼憎恨,顧慮也多得很。
常青聽秦琬這麼一說,似懂非懂,陳妙怕常青想歪,便道:“縣主一直說,高句麗是我大夏的心腹之患,遲早有一日,大夏要揮師北上,踏平高句麗。您這樣吩咐,莫非是想借馮歡之手,瞭解高句麗的風土人情?”
秦琬點了點頭,嘆道:“高句麗、倭國乃至柔然、突厥,無不學習我中原文化。但中原各地尚有差異,同一本典籍,不同的人也能有不同的理解,何況文化傳到別國呢?瞭解一方風土人情,便容易猜到他們在遇到事情的時候會採取怎樣的應對方式,到底是攻打高句麗這麼大的國家,怎能不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