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決心後,沈曼便趁着夫妻倆獨處的時候,提了提新蔡長公主的事情,面上便帶了些哀愁:“我問裹兒,這世間才俊那麼多,你可有中意的。她卻說,羨慕咱們這樣的,又嘆知人知面難知心。我聽她的意思,怕是——”說到這裡,眼眶已是紅了,“是我無能,沒能留住她的兄弟,若她有個嫡親的兄弟在,也不用這樣艱難。”
秦恪聽了,心裡也不好受。
他是男人,更瞭解男人是什麼樣子,就算仗着皇權,涉及愛女,也不能真自欺欺人,只得安慰妻子:“這不是你的錯,都是我這個做丈夫的無能。”
談起這件事的時候,秦恪忽地想到沈曼罰了盧昭媛一事,眉頭不由擰起,“我倒忘了問,盧昭媛是不是仗着是老六的生母,對你不敬?”
沈曼輕輕搖了搖頭,自嘲道:“她現在怎會對我不敬呢?偌大後宮,又不是隻有六皇子一人。”
秦恪沉默半晌,才帶了點小心翼翼地說:“要不就這樣,讓她一直待在紫蘭殿別出來了?”
“得了吧。”夫妻之間,也沒有那麼多忌諱,沈曼又好氣又好笑地看着秦恪,知他怕自己生氣,平素又是不會處理人的軟性子,囚禁已經是極致了,殺母立子之事更是想都不會想的,雖有些感慨,卻覺得他這樣就很好,便道,“沒用的,至親的母子才能沒隔夜的仇,我對庶子又談不上無微不至,怎能指望他們待我如親母,爲討好我,不去管他們親生母親的死活?若真是自私寡情至此,我又怎敢去沾?”
這番話是很不討好的,卻是實打實的真話。秦恪敬重沈曼,除卻同甘共苦的幾十年,每次遇到難關她都支撐着自己外,也有這一份不加掩飾的推心置腹在。這讓秦恪感覺到自己是被信任的,是妻女的支柱,她們不會瞞他,什麼都和他說。故他琢磨片刻,才道:“確實,鬥米恩升米仇。養在你宮中雖提高了他們的地位,卻也令他們不得不疏遠生母。他們習慣了這樣超然的地位,指不定就要怨恨你令他們母子生離。”
可不養在沈曼膝下,交由生母撫養?豈不說那些女人品行如何,這樣不是與他原本的願望本末倒置了麼?
秦恪正爲難着,就聽沈曼說:“我倒是不要緊,橫豎有個嫡母的名分。怕就怕孩子們長大了,心裡有別的想法。都說國賴長君,裹兒本事出衆,又打理十幾二十年國政,於朝政上是嫺熟的,到時候手把手帶也個幾年也就差不多了。但毛頭小子,你是知道的,本事沒多少,心卻比天高,若是……咱們兩個有名分壓着,他們倒是不敢如何,就怕裹兒……”沈曼說到動情處,幾乎要垂淚了,“爲了國家,拼死拼活多年,就連駙馬都不找了,後半輩子的幸福也全然不要。若是咱們不在了,她又因執政之事——我就是在地下也不得安寧。”
見素來剛強的妻子竟然落淚,秦恪連忙安慰她,讓她莫要往壞處想,心中卻也思索起來。
不得不承認,沈曼說得極有道理——想要執掌一個國家,就算是秦琬也太過年輕了。若不是先帝親手帶了她一段時間。朝中又一派清明,爲首的臣子們大都是忠心爲國的,秦琬的能力也十分出色,不是那等仗着權勢就胡來的人。才能在執政一年多的時間裡,對內鎮壓叛亂,對外開疆拓土,沒生出什麼亂子。但若見她二十歲就能執掌一國,便以爲自己也能做到,那就大錯特錯了。
按照秦恪的想法,庶子應當好生讀書,長到十七八歲的時候,就如先帝對待諸皇子那般,不想栽培的就封個虛職,想栽培的就分派他們去各部做事。秦琬也好逐一將事務交接,令帝國的大權得以在十餘年內平穩過度,日後若是政事上有了什麼難處,新皇也可詢問秦琬。做弟弟的虛心求教,做姐姐的不吝教導,纔是應有之義。但若是庶子不服秦琬,覺得她不過一介女流之輩,既然她二十歲的時候就能有如此功績,那自己也能呢?
想也知道,朝政是萬萬不能交到這等狂妄之輩手裡的,奈何男子掌權天經地義,縱然秦琬把持朝政是爲了大夏好,那些人也是看不到的。他們只會覺得秦琬棧戀權勢,不肯放權,就像前朝那些臨朝的皇太后一樣。有些固然是控制慾強盛,有些也確實是因爲兒子沒用。世人卻是不會管這些的,一旦皇帝弱冠還未親政,不還政的那一位就成了千古罪人。
秦恪之所以蓄諸多姬妾,爲得是替沈曼生兒子,好令妻女終身有靠。之前他只是一個王爺的時候,這樣是沒問題的。因爲庶子承爵本就艱難,更遑論王爵。一旦出了什麼欺壓嫡母嫡姐的事情,朝廷是很樂意撤了你的爵位,令你再無榮華富貴的。但皇帝就不一樣了,皇帝就算真的欺壓了嫡母嫡姐,也只有剛直一點的朝臣會進諫,更多的人還是會順着皇帝的心意,落井下石的。
見秦恪神色,沈曼知他聽進去了,微不可查地揚了揚脣角。
人往往就是這樣,一旦覺得誰不順眼了,怎麼看都是不順眼的。尤其是秦恪,他要是覺得誰不好,除非發生如流放之類的大事扭轉他的印象,否則一輩子都難掰回來。
宮裡的人慣會踩高捧低,有些做得明顯,有些做得隱蔽。秦恪先前並未注意,但現在……越是留心,就越會害怕,因爲他想要保護的人,很可能因此死無葬身之地。待到時機成熟,不由她來提,他自己都會想到要立皇太女。
不過是幾年,她還等得起。
秦恪獨處的時候,想了很久,終於把秦琬喊來,問:“你當真不願再嫁?旭之就是個很好的人選嘛,他的妻子算什麼障礙?你若真是心善,阿耶親自爲她找個好人家,也免得她活不下去。或者你看中了衛拓?那更簡單,照辦就是了,再給溫省提點官職,不就成了?”
秦琬登時哭笑不得:“阿耶——”還沒死心啊!
見她的態度,秦恪終於不再提這件事了,只是問:“老六和老七的老師,你選好了麼?”
“我也正要對您說這件事。”秦琬回答道,“左諫議大夫吳利,乃是昔日王府的長史,配做皇子之師。”
秦恪點了點頭,問:“還有呢?”
“房陵駙馬喬睿,文采風流,字字珠璣,經史上皆有不凡的造詣,也可做皇子之師。”
聽見“喬睿”二字,秦恪不由皺眉。
沈曼大發雷霆的事情,他也聽說過,多年夫妻,對沈曼的脾氣他還是瞭解一二的,就算照顧不好小公主,也不會發這麼大的火。
這偌大皇宮,只有秦恪不想知道的,還沒有他不能知道的,故他語氣有點不好了:“鑽營之輩,怎能用他?”
秦琬見左右無人,小聲道:“喬睿雖是個僞君子,卻有真本事,喬家到底是前朝望族,誰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底蘊在。他無甚劣跡,若是放到地方上,更不好看管,我聽說,七皇叔正想辦法拉攏他呢!”
聽見魯王還在拉攏喬睿,秦恪更不滿了,就聽秦琬說:“區區一個喬睿,就算放在皇子身邊,又有何懼?”說罷,她一口氣說了七八個名字,無一不是響噹噹的名宿大儒,才道,“有這些德高望重的先生們看着,喬睿又頂什麼用呢?暫且斷了他與魯王的聯繫,再想個辦法把他的官職給抹了,令他好好做個光頭駙馬,也就夠了。大姐的夫婿那般扶不上臺面,尚且賞了個官做,喬睿身後站着世家,不好做得太過明顯。”
秦恪聽見這些大儒之名,不由動容。秦琬又將她給兩位皇子選的武學師傅給報了出來,不是出身名門,就是身居高位,甚至還有好幾位南府的大將軍。不管誰見了這份名單,都會贊秦琬毫無私心,給庶弟請最好的老師。因爲這些人若是聯合起來,將是形成一股極大的力量,甚至左右朝局。
師生乃是天然的關係,也是利益的極好維繫,爲兩位皇子請這等名師,難道不能證明她的一片誠心麼?
很顯然,秦恪也是這樣想的,卻不知秦琬用得乃是陽謀——這些名宿大儒,就算不做秦政的老師,難道就會支持秦琬把持朝政幾十載,以女子之身登基爲帝麼?既是如此,爲何不做足姿態,令他們做皇子之師呢?喬睿和吳利都想做秦政最信任的老師,就令他們狗咬狗去吧!
至於武將,那就更沒關係了,擁有的越多的人,往往顧忌就越多,就算有師生的名分,也未必敢跟着皇子一起造反。焉知成功之後,皇子是否會立刻翻臉,或者惦記“你敢造反”這一條,令你榮養,不予實權呢?更何況與讀書相比,男孩子肯定更喜歡騎馬打獵,爲恐傷了皇子千金之體,武將往往要殫精竭慮,每天心驚膽戰,唯恐擔了責任,付出的心力要比文臣多上不知道多少倍。就算明面上不說,暗地裡也未必會高興。
哪怕他們真要造反,秦琬也不怕,南府中最精銳,最重要,也是最強的六支部隊,已經被她捏在手裡了。再來一次,也不過是重蹈秦敬的覆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