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常青之能,如何不知魏王派人盯着他?若是一般人,爲了性命着想,裝作不知道就罷了。偏偏常青明白暗衛生死不由人的苦處,非但裝聾作啞,還給“同僚”收尾,免得他們露了端倪,被旁人發現蹤跡,遭魏王責罰,甚至性命不保。
對待任務目標冷酷無情,對待同伴卻這樣用心,如此人才,魏王竟不珍惜,合該落到如此境地。
想到這裡,秦琬笑了笑,問玉遲:“從長安到上黨,一來一回,最快要多久?”
“即便沿途暢通無阻,也要三四個月。”玉遲斟酌片刻,有些爲難,“到那時候,蘇家和江家已是姻親……”
蘇銳幼子蘇蔭和承恩公江鬆的幼女江菲的婚事已然定下,知曉此事的人無一不讚這門婚事乃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算算時間,再有月餘,江菲就該嫁進來了。而她的叔叔江柏,如今正兼任着吏部尚書、鴻臚寺卿,同中書門下平章。只要聖人一恩准張敏告老,他就該卸了這些官職,再高升一步,真正被人尊稱爲“相爺”了。
江柏與鄧疆不同,明眼人都瞧得出鄧疆日薄西山,馬上就要失去權勢,江柏卻如日中天,地位穩當。該討好誰,一目瞭然,想都不用想。
“沒辦法。”秦琬嘆道,“咱們影響不到承恩公,也不能在聖人千秋前鬧事,魏王卡準這個時機,促成了這樁婚事。這也是江家有意向皇儲靠攏,否則怎會入甕?江家立身多年,靠得就是誠信二字,莫說蘇家正煊赫,哪怕蘇家落難,他們也不會悔婚,除非蘇家……”滿門抄斬,但那怎麼可能呢?
玉遲聽了就有些憂心:“江大人雖只做了半年不到的吏部尚書和鴻臚寺卿,裴大人和祁郎君卻都在他手下做官……”這也算是香火情了,裴熙還好,副手而已,纔剛走馬上任,江柏對祁潤當真是提攜之恩,連侄孫女都嫁了過去。一旦魏王落難,江家怕是要幫一把手的,祁潤偏偏是他們這邊的人……
“這些事情,澤之並不需要知道。”秦琬淡淡道,“他只要趁着聖人千秋,在鴻臚寺好好表現,穩紮穩打,如九郎、贊之那樣,確保仕途沒有問題,便已足夠。”什麼人該用到什麼地方,她最清楚不過,讓祁潤玩陰謀詭計,無疑是將對方往錯誤的道路上引。祁潤既有這等資質,便應走堂皇大氣的路子,纔不負他生母的期望!
得了秦琬這句保證,玉遲也不再多說什麼,他深吸了一口氣,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激盪的情緒。
三個月,還有三個月!
常青見秦琬看重自己,想到一路上聽到的言語,忍不住問:“縣主,您還要在蘇家待多久?”
在他心中,蘇家除了蘇銳、蘇吟兩兄妹外無一好人,越是瞭解秦琬,就越覺得她被辱沒得厲害。明明有縱橫捭闔,稱量天下的才華,卻要在這裡磨磨唧唧。哪怕秦琬自己不覺得,他都有種憋得慌的感覺。
秦琬權衡片刻,纔給出了答案:“我對蘇家仁至義盡,阿耶對魏王亦是如此,架不住對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他們這般慾壑難填之人,咱們無論付出多少,他們都不會滿足。待到他們覺得我沒用的那一日,便是計劃徹底收網的日子了。”若不是打着以身爲餌,探知魏王一系的弱點,一步步逼迫他們失了分寸,走向末路的主意,她爲什麼要嫁進來呢?她之所以一直忍耐,除了不在意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便是佔據道德的制高點。
不管你對我好不好,總之我對你夠好了,面子功夫樣樣周到,誰都挑不出半點不是,這就行了。做人當如陳留郡主,而不要像當利公主,用心良苦,卻被人說了二十年的偏心。
“可……”皇長子的分量有多重,秦琬身爲秦恪唯一的嫡女,除了魏王登基外,還會有失去地位的那一日?
“阿耶不會在政事上爲魏王說話的。”秦琬輕輕笑了笑,“他要塞人,要震住趙王、魯王和韓王,這些阿耶都能幫忙,一旦涉及家國大事,阿耶知曉分寸,斷不會逾雷池一步。他藉着阿耶的手,已經拉攏了好些勳貴,諸王之爭你死我活,阿耶雖鎮得住場,卻治標不治本。這等時候,他更需要找一個可以在聖人旁邊插得上話的人。”匡敏本是最好的人選,可他已恨魏王入骨,如何會再出力?
沒撕破臉的時候,不幫忙也不好,但怎麼幫,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以匡敏之智,豈會尋不到退路?只怕他這時已經在誤導魏王,聖人對藍氏的寵愛實在有些過頭,藍氏卻一直在幫魯王說話了吧?
魏王的短板雖多,後宮無疑是其中最大的一塊,先前是有匡敏幫襯,他才能順風順水,如今……
旁人自不知秦琬早將退路都想好了,還在計較後宅的權利,就好比刑氏,一個勁地生悶氣。她的奶孃劉媽媽見狀,忙不迭指着秦琬剛命人送來的諸多禮物中一個溫潤非常,讓人挪不開眼的瓶子,驚歎道:“真真是頂好的東西!”說罷,忙不迭笑道,“還是您的面子大,縣主一回來,就送您這麼多好東西。”
刑氏自然也喜歡這些沒有足夠的身份,求都求不來的好東西,卻不怎麼開懷,悶悶地說:“她的好東西數都數不過來,送給我幾件瞧不上的就能打發我了?”
劉媽媽一聽,只覺得這話不對味——人家有錢是人家的事情,哪怕一文錢不給你,那也是人家的權利。再說了,秦琬命人送來的禮物,全是刑氏想都不敢想的好東西。別說刑家了,就連蘇家,也沒多少件這等品級的好物啊!
她看着刑氏長大,如對親閨女似的,見刑氏牛心左性,忍不住說:“娘子,您可千萬莫要與縣主頂啊!縣主有品級,有身份,賢惠非常,出手大方,又是蘇家冢婦,放到哪家都只有讚的,誰都不會偏向您。”後宅夫人爭風吃醋,爭權奪利都是尋常,卻也要講究長幼有序、尊卑有別。
論長幼,秦琬是長嫂,刑氏是弟妹。論尊卑,秦琬是縣主,刑氏是臣子之女。無論哪樣都足足壓了她一頭,更莫要說秦琬出手實在太大方了,說句不好聽的,刑氏拼死拼活管家,能落下來多少好處?能比得上秦琬送來的這些東西,別說全部了,能有其中隨便一樣值錢麼?哪怕有,有錢的人多得是,有這樣些好東西的人,沒點身份地位哪能成?
刑氏何嘗不知曉這個道理?只是意難平,嘟噥道:“知道了,我不會和她爭的。”
劉媽媽見她聽自己的勸,忙道:“聽聞江家小娘子被養得有些嬌,您也莫要與她一般見識。”
“這個我要讓,那個我也要讓。”刑氏的脾氣立刻被點爆了,“在家我要讓,嫁了人之後還有讓,除了讓字,你還會說什麼?”
劉媽媽低頭,不敢說話,刑氏見着瓶子,氣得一甩手,劉媽媽連忙撲上去抱住,跌得不輕,仍是爲刑氏着想:“娘子,娘子,縣主送得這些都是獨一無二的好東西,上頭都有表記的——”
刑氏見狀,也有些後怕,嘴上卻不肯服輸:“她送給我的東西,那就算是我的,難不成還要檢查?”
說到這裡,她心中一動。
對呀,秦琬送了她這些東西,卻沒有明着登記造冊,這些也不是御賜的東西,並不存在不能轉贈一說。對方好東西那麼多,想必也不會在乎這一點半點,更不會來自己這兒檢查。孃家若遇到了什麼事,自己拿這些好東西做賀禮,豈不極有臉面?
一想到這裡,刑氏不免心癢,彷彿找到了另一條出路——你不是出手大方得很麼?行啊!咱們看中了什麼東西,你能不給?若是不給,就證明你假賢德假大方,咱們幫你宣揚宣揚,你的好名聲就毀了一半;若是給了,這麼多名貴之物……便宜可算賺大了!
這等“美事”,刑氏自不會獨享,她想到了對秦琬一向極爲討厭的小姑子蘇苒,不由偷笑——海陵縣主院中的擺設,即便是莫夫人也遠遠不及,蘇苒也到談婚論嫁的年齡了,若能有極多好東西陪嫁,豈不妙哉?
劉媽媽雖知刑氏打的主意,唬得三魂七魄沒了一半,卻架不住主僕有別,怎麼勸都勸不動。
刑氏和蘇苒一拍即合,便開始從秦琬那兒討東西,秦琬笑了笑,二話不說,立刻給,竟無半點心疼之色。
兩人見了,越發張狂,陳妙見着不像樣,忍不住說:“縣主,您這樣縱着她們……”
“我就是要這樣縱着她們!還要光明正大地做給所有人看,海陵縣主對弟妹和小姑子無可奈何,一次次地讓她們謀走我這兒的好定西。”秦琬淡淡道,“只要阿耶在晉王的位置上坐一天,我就不會短了好東西,這些物事雖值錢,與前途想必卻算不了什麼。她們見我不登記造冊,還當撿了天大的便宜,翌日我與蘇家恩斷義絕,這些便是他們不敬皇室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