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說得一點都不錯。
送走崔俊母子後,莫鸞的一顆心仍是火熱的,她斟酌好一會兒,才問賴嬤嬤:“你覺得如何?”
賴嬤嬤不知莫鸞問得是哪一方面,卻明白莫鸞對崔俊母子十分滿意,順着她的意思,附和道:“崔家娘子固守清貧,崔家郎君談吐不凡,自是好的。”
莫鸞習慣了賴嬤嬤的謹言慎行,沒聽出賴嬤嬤這是在敷衍,見心腹贊同自己,便道:“他,倒配得上苒苒……”
此言一出,賴嬤嬤頓時露出驚容:“娘子,他可是寒門子!”高門庶女都有好多瞧不上寒門子的,何況嫡女?蘇家聲勢煊赫,蘇苒又是蘇銳唯一的女兒,還是嫡出,哪怕脾氣再不好,也沒有這樣埋汰的道理,這還是親媽麼?
江箏之所以嫁給祁潤,那是因爲祁潤入了聖人的眼,江柏也認爲此人有宰輔之才,又有皇長子的香火情在。再加上江家已經靠近了魏王一系,不敢和魯王一系走太近,尋不到配得上江箏的年輕郎君,纔將她下嫁。即便如此,祁潤也是十四歲就考中了狀元,不說前無古人,也是鮮少見到的天才。
至於喬睿、林宣,雖也是科舉晉身,卻是世家出身。馮翊林氏,扶風喬氏,莫說在前朝,即便在本朝士林,那也是響噹噹的家族。崔俊……瞧上去倒是不錯,只可惜,出身太低。這樣的才子,沒一千也有八百,崔俊頂多才學更好些,又不是衛拓、裴熙那等驚世駭俗的鬼才,如何配得上公府嫡女?
莫鸞見賴嬤嬤驚慌的模樣,不以爲忤,只道:“你不明白。”魏王一旦登基,崔俊很快就會青雲直上,短短五六年就官至尚書,什麼衛拓、裴熙,一概比不上。
他爬得這樣快,自然有人眼紅,奈何魏王護着,朝堂上扳不倒他,也只能在他的陰私之事上下功夫。這些人想着,他是寡母帶大的,婆媳矛盾……對吧,總會有不和的,何況寒門驟然發達,女色上,錢權上,哪裡把持得住呢?可他硬是沒有這些毛病,家庭和睦,爲官清廉,誰提都只有讚美的。
這樣好的一個兒郎,誰不想做他的岳母?莫鸞早就想過照拂他家一二,也好多個臂助,奈何長安城這麼大,她上輩子對崔俊瞭解得又不夠多,只知他是家住京郊。再說了,寒門子,名字說不定都是拜師後改的,想要找人無異於大海撈針,還會造成大動靜,莫鸞才悻悻地放棄了這個想法,未料崔俊母子會直接送上門來。
如果不是附帶一個被魏王滿門抄斬的韋秀,那就更好了!
一想到這裡,莫鸞就覺得心煩——她怎麼也想不到,秦琬竟會將韋秀母子留下來,還推薦對方給秦恪!哪怕知道將來韋秀出事的話,頂多也是秦恪一家被清算,未必能牽連到她,她也覺得晦氣無比。
賴嬤嬤不知莫鸞在想什麼,卻明白,蘇苒是蘇家幾兄弟並着莫鸞的掌珠,這門婚事,哪怕莫鸞同意,蘇家兄弟們也不會同意的。她實在不願擔這責任,小心翼翼地說:“幾位郎君也都大了,您不妨問問他們的意思?”
莫鸞雖覺得有些刺耳,卻覺得也是,不說通兒子,如何讓婚事順順當當?女兒到底是要嫁出去,兒子纔是要養老的。故她想了想,便趁着幾個兒子都在家的功夫,將他們找來。想了想,又覺得這事不好越過秦琬,否則沈曼會有意見——讓秦琬主持中饋,拿着嫁妝往蘇家倒貼,這麼大的事情卻不知會她一聲,到底不好。
既是如此,那麼……乾脆幾個媳婦都請過來吧!老三媳婦雖礙眼,到底老二媳婦在,還有個打擂臺的。
莫鸞想倒是想得好,誰料將人一請過來,才吐了一半的意思,秦琬的臉就沉了下來:“我不同意。”
“縣主好大威風。”莫鸞神色冷冷,剛要發作,才說半句,秦琬的脾氣比她還大,態度比她還不好,“莫夫人,你不疼愛女兒,那是你的事情,莫要讓我也沾手此事。旁人一看,還當我爲公報私仇,纔將公府嫡女許嫁寒門!”說罷,拂袖而去,竟是再也不願聽隻言片語。
她這話說得極不客氣,蘇彧卻破天荒地同意秦琬的看法,忍不住附和道:“阿孃,崔俊可是寒門子,性情指不定奸猾得很。這些寒門子爲了上位,什麼話都能說,什麼事都能做,你可千萬莫要被他所欺,耽誤了小妹一生。”
如今的蘇家,可以說是勳貴中的頭一份,加上世家旁支的出身,哪邊都沾得上。什麼好女子,好女婿求不得,非要將自降身價。蘇彧實在不明白母親爲何會有此想法,只當她在內宅待久了,雖與命婦交際,到底還是見識不夠多,比不上男人。他見多了寒門出身的人削尖了腦袋想往上爬,以爲她被崔俊的花言巧語和俊秀皮相唬住了,便道:“舅舅不是有好些庶女麼,阿孃若真瞧中了崔俊,找舅舅分說,許個庶出的表妹,便已足夠。”
當然了,他內心深處的想法則是——舅舅做了這麼多年的官,眼光見識都不差,我身爲人子,不好說母親的不是,舅舅卻是母親的兄長,一旦他否決,那個騙子就無所遁形了。
他們母子怎麼談,秦琬半點也不在乎,她回到自己的院子,便道:“命人收拾東西,順便派人和玉遲、安笙說一聲。”
陳妙會意:“縣主打算何時啓程?”蘇家這地方,他也不想待了,還是早日去春熙園的好。
“不急,再過兩日。”秦琬淡淡道,“莫鸞連嫁女兒都想出來了,可見崔俊實在有點本事,蘇家兄弟定不是他的對手,若是去找他麻煩,說不定會被他折服。唯一不省油的蘇榮,又覬覦着蘇家的爵位。有他在一旁支持莫鸞,時不時敲邊鼓,何愁此事不成?”
“蘇榮?”
“你沒看出來?”秦琬頗有些無奈,點了點陳妙,“當年蘇彧傾慕鄧凝,想要讓蘇榮接近我……蘇榮的長隨不是被旭之抓了麼?旭之是什麼人,豈會隨便冤枉對方?若真兄友弟恭,哪怕被兄長不滿,也該告訴他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而非順水推舟應下來。他對我不冷不熱,甚至態度不好,一是爲了避嫌,二嘛,怕是懷恨在心了,誰然我和旭之撕破了他的僞裝呢?”
陳妙聽了,不免有些尷尬——他對裴熙,實在有些懼怕,覺得裴熙光一張嘴就能說死人,隨便給人安個嚴絲合縫的大帽子什麼的,還真做得出來,故一直沒往這方面想。被秦琬這麼一說,他才忽然反應過來:對啊,蘇榮是哪根蔥,哪根蒜,嫡次子罷了,怎麼有資格娶皇長子的唯一的嫡女?蘇彧敢推,已經是大不敬了,你還真敢接,難怪事情暴露後,蘇榮的名聲就一落千丈,感情大家都覺得他吃相太難看,心懷不正啊!
時局越發緊張之時,海陵縣主搬到春熙園的事情,自會被有心人留意、解讀、打聽。更有好事者掐指算算,心道距離那個楊氏上門,好像已經過去三四個月了吧?即便是生氣,也不該是現在啊!這麼長時間,哪怕有氣,都該消了吧?
消息渠道更靈通一點的人,聽說秦琬爲何搬走,不由咋舌——莫鸞這是在想什麼呢?戰亂年代也就罷了,太平年間,誰跟你來“英雄不問出處”這一套?難怪縣主氣得搬走,這樁婚事真要成了,縣主的名聲還不得爛大街啊!
蘇苒和秦琬結怨的經過,權貴人家都有所耳聞,略好一點的人家,對蘇苒,那是敬而遠之。略差一點的人家呢,莫鸞又看不上,否則蘇苒和蘇蔭這對雙生子,也不可能哥哥成親都半年了,妹妹連親事都沒說定。但再怎麼下嫁,也沒必要這麼低……是吧?
館陶公主聽了心腹女官的回稟,揚了揚眉:“你說,海陵去春熙園,沒能帶上自己的孩子?”
“回公主,可不就是如此?”心腹女官明白館陶的性子,添油加醋,“莫鸞死死地護着長孫,說孩子年紀小,受不得風,沒辦法走那麼遠。海陵縣主投鼠忌器,不敢和她搶,本想將嫡子庶子一塊帶過去,也只能作罷。聽說,留了兩個心腹的使女下來,照顧庶子,隔三差五去看嫡子,一旦這兩個孩子有頭疼腦熱,她可是不依的。”
館陶公主放下手中的胭脂,遙想往事,略有些傷感,又帶了些諷刺:“世家,哼,他們也只有這等本事了。”當年她和駙馬恩斷義絕,聖人明擺着懲戒王家的時候,王家也是想辦法將她的獨子抱了過去……想到這裡,她搖了搖頭,似乎要將那些悲傷的記憶拋離腦海。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還在意什麼呢?故她打開首飾盒,捻起一串珍珠,微微一笑:“侄女傷心,我這個做姑姑的,也不能不給點表示。”不就是男人麼,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