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安北兩大都護,兼着北府將軍的銜,領着數十萬大軍,雄踞一方,既有實權,又有榮耀,無疑是武將們一生奮鬥的目標。
不僅如此,西、北二地還多戰事,戍邊將領個個戰功赫赫,一場一場的勝仗打下來,功勞累計,主帥無不酬以國公爵位。到了後來,竟形成習慣,非國公不能做安西、安北大都護。武成郡公出身後族,又有個做鄭國公的長兄,聖人這才壓着他的爵位,讓他鎮守西域,卻沒封他做國公。饒是如此,爲補償武成郡公,聖人也在封號上下了一番功夫——以武聖武成王的封號,爲之冊封!
鄂國公告老,安北大都護的位置就要空出來,聖人又新設安南都護府,不僅如此,武成郡公也病體纏綿,瞧着不大好的模樣……政壇暗流涌動,文官心思各異,武將也不甘示弱,爲了封疆大吏的位置,暗中站隊又何妨?若是做到了這個位置,本錢足了,籌碼也多了;若是坐不到這個位置,什麼保證許諾都是空,憑什麼對你從一而終?
短短一瞬間,秦琬心中已劃過無數個念頭,面上卻流露一絲惋惜,嘆道:“可憐鄂國公一世英雄,卻逃脫不出後繼無人的結局。”若非後輩無用,鄂國公怎會舍了臉面,致仕的時候提出爲嫡長孫尚公主?無非是子孫不爭氣,家族的富貴不能綿延事小,悉數在政治鬥爭中摺進去才滅頂之災!
秦琬一點就透,舉一反三,高盈極喜歡與她說話,聞言就點了點頭,十分贊同地說:“可不是麼?不過,等閒姑娘也當不了鄂國公府的家。”說到這裡,高盈略紅了紅臉,有些不好意思,想到秦琬馬上就得見到那些人,需要了解京中的事情,以免得罪人,她也顧不上心中浮起的一絲羞意,輕聲說,“如今的鄂國公談不上昏庸,打仗也頗有本事,無奈髮妻早喪,娶了個嬌媚的填房,生的兒子頗會讀書,便看嫡長子有些不順眼。”
大夏對填房及其兒女十分嚴苛,填房之子襲爵與過繼旁系嫡子襲爵等同,一旦落實,爵位立刻降三等,從國公直接變成侯。饒是如此,做個侯爺也比當個白丁,什麼都靠自己去掙好吧?鄂國世子夫人視繼子如眼中釘,肉中刺,面上是一團火,手裡是一把刀。雖說填房算不得正經母親,但有個偏心公公在,這個嫡長孫媳的確不好當。
幾代人拼殺,好容易掙來國公爵,老鄂國公豈容兒子因一己好惡讓府中降爵?再說了,填房子襲爵,爵位降三等事情尚小,萬一有人告他們母子爲了得到爵位,謀害嫡長子呢?本朝對這種事情本來就很敏感,遇上相關案子,只有往重裡判的,很少從輕發落。哪怕被告的後孃名聲真很好,世間也有“捧殺”一說,反正,無論你再好,沾上了,那就是你不好,就算你真無辜,誰讓你倒黴呢?
高盈這麼一說,秦琬也明白過來,感慨老鄂國公的苦心。
尚公主,一可保家族富貴,二可穩定爵位繼承,只不過……“他想讓嫡長孫尚得,應當是沒有諸侯王兄弟的公主吧?”沒兄弟,只要自己不願,就很難捲入是非裡,地位尊貴,榮華富貴。有諸侯王做兄弟的公主,天生與諸侯王站在一邊,斷沒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與尚公主得到的大量好處相比,哪怕公主有些壞脾氣,都在可容忍的範圍之內。畢竟這世間之事,有舍纔有得,人家帶着這麼多看得見的好處嫁過來,你還想別人對你伏低做小,千依百順?
“可不是麼!當時,與駙馬年紀彷彿,又未曾出嫁的公主有兩位,便是周婕妤所出的新蔡公主和華妃所出的湖陽公主。新蔡公主安靜,湖陽公主活潑,兩位公主的脾氣在貴人之中,都是極好的。”
“老鄂國公不敢奢望湖陽公主,卻不好指明說要新蔡公主,落人話柄,讓旁人以爲他狂妄至此,連皇室公主都敢挑挑揀揀。聖人卻極念舊情,打算將湖陽公主許給老鄂國公的嫡長孫,便想着,先將略大一點的新蔡公主的婚事定下來,再賜這樁良緣。誰料不知怎的,這件事被鍾婕妤知道了,她竟跑到華妃的宮中,指責華妃,說,說……”高盈胸脯起伏,被鍾婕妤的荒唐舉動氣得厲害,“說華妃藉着協理宮務的機會,以權謀私,奪去了樂平公主的良緣!”
秦琬聞言,不由愕然:“樂平公主今年才十七吧?武成郡公是三年前病逝的,安南設都護府的時候,他還沒……這事少說發生在三年前,那時樂平公主十四都差一些,何來謀奪良緣一說?”再說了,這般女婿,華妃還未必看得上呢!
五公主新蔡的生母周婕妤,只是個普通宮女,生了公主才得封婕妤,六公主湖陽的生母劉華妃則不然。對她來說,哪怕一無所出,地位也無可動搖。
穆皇后過世後,後宮由郭貴妃、李惠妃和劉華妃協理宮務,這三名位居從一品四妃的妃嬪,貴妃和惠妃都是王府舊人,華妃卻是直接入的東宮。她之所以能與貴妃、惠妃平起平坐,靠得就是她的出身——真定劉氏。
若要將天下這麼多世家排個順序,真定劉氏敢說自己是第二等,就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等,爲何?因爲他們的先祖叫做——劉邦。
漢武帝與常山憲王頗有些兄弟情份,加之“推恩令”的實施,故析常山郡的真定、綿曼、藁城、肥壘四縣,封劉舜的另一個兒子劉平爲真定王,食三萬戶,從此,劉平的後人就在真定這片土壤上牢牢紮根,待到汪莽篡漢,劉秀立朝,真定劉氏的處境就更是微妙。
真定王劉楊被劉秀所殺,他的外甥女郭聖通無過被廢,真定一系的勢力與南陽一系的勢力在這場爭鬥中落了下風,自然惹得前者非常不滿。待到郭聖通所出的長子,皇太子劉疆以自己已成庶長子爲由,退居東海,卻在劉秀病逝不足兩年也暴病而亡後,真定一脈的不滿和恐慌達到了巔峰。
劉疆的死,真是生病所致?事情太巧,巧到本來就惶恐難安的沛獻王劉輔、濟南安王劉康、淮陽王劉延和中山簡王劉焉惴惴不安。四兄弟藉着爲長兄奔喪的機會密謀,商議之下,決定延請外援。
光武帝雖將天下一統,撥亂反正,卻有個極爲棘手的敵人,姓徐名然。此人鎮守幽遼,立下赫赫戰功,對漢室明着臣服,暗中卻積蓄力量。
他與郭聖通所出的四王一般,皆是新皇的眼中釘,肉中刺,新皇地位穩固之日,便是他們傾覆之時,故他們一拍即合,暗通款曲,圖謀大計。
七王之亂猶在眼前,四兄弟尚有些猶豫不決,不知是否要拿身家性命賭上這一場,誰料沒過多久,有人上書,告淮陽王劉延與姬兄謝弇及姊館陶主婿駙馬都尉韓光招奸猾,作圖讖,祠祭祝詛。新皇命人查驗,發現事情屬實,誅殺光、弇。
此案牽連者衆多,有司奏請誅延,新皇以劉延罪薄於楚王劉英,故特加恩,徙爲阜陵王,食二縣。
這份“恩德”,劉延咬牙受了,回去之後就將東西摔了一地。
他本是四兄弟中最跋扈,卻也最膽小的,如今受此奇恥大辱,還要對異母兄弟感恩戴德,簡直是要了他的命。衝動之下,他與嫡親兄弟合意,又命人送信給徐然,反了!
諸侯王造皇帝的反,按理說,道義上是站不住腳的。但郭聖通無過被廢,廢后詔書中竟對陰麗華美譽頗多,展露了光武帝兒女私情的一面,故被朝臣大儒詬病不已。郭聖通長子,東海恭王劉疆的賢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卻在新皇繼位沒多久後“病死了”,至於劉延……他硬說巫蠱之說是別人陷害自己,他就發了幾句牢騷,如生母被誣的“怨望”一樣。聯繫前頭幾樁事情,再想想“人之常情”,許多人本來就不堅定的立場也發生了動搖。加上徐然實乃少有的全才,大軍勢如破竹,這場兩位廢后立後的風波綿延幾十載,郭聖通的兒子終於成爲了帝國的主人,可這份至高無上的權力,卻並不在劉輔手上,而在徐然那裡。徐然做了一輩子明面上的丞相,暗地裡的攝政王,除了沒能將帝都從洛陽遷往薊縣外,其餘的事情,他樣樣乾的漂亮,揹着奸臣之名,卻將帝國治理得井井有條。偏偏到了他的兒子那裡,舜代堯位就變得理所應當。前朝篡了漢室的江山,對漢室宗親自然提防得緊,卻也不好將之趕盡殺絕,便巴巴地留了真定劉氏一脈,將禍患留在自己的大後方,時時看着,既壓且打,卻又不時優撫,反反覆覆的做派,讓人看了大搖其頭。大夏推翻前朝,自不能與他們一樣,左右前朝綿延四百餘載,漢室皇族的影響也遠遠不如昔日,大夏將真定劉氏高高掛起,照拂有加,也就變得理所應當。
作者有話要說:歷史的拐點,穿越者徐然——由於穿的時機有點不對,沒能趕上劉秀的起步階段,只得俯首稱臣,卻憑本事、科技、理念和自身人格魅力割據一方,成爲東漢心腹大患。唯一想做卻沒做成的事情,就是未能把帝都從洛陽遷到北京去,反倒因爲他將遼東開發得太好,便宜了高句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