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府有名分的姬妾雖不多,卻個個識趣得很,明白沈曼與秦琬相聚的時間本就不多,沈曼介紹過盧氏之後,她們便紛紛尋理由告辭。
使女們也很有眼色,知母女倆想說悄悄話,不用沈曼示意便在七月的帶領下出了門。秦琬熟門熟路地往母親身上一蹭,沈曼又熨帖又無奈地笑道:“快做孃的人了,還和長不大似的。”
“在娘面前,我當然什麼都可以做。”秦琬理所當然地說,又往母親懷裡擠了擠,親暱萬分,“阿孃,這個盧氏有些意思。”
沈曼對女兒插手家事習以爲常,聞言道:“懂得羞恥的人自然比骨頭輕的人好。”
秦琬輕聲細語,觀點卻截然相反:“阿耶是親王,給他做有名分的妾何等榮耀,多少人一輩子也掙不上誥命呢!若不是本朝重嫡妻,妾室地位底下,世家權貴和高官們都要臉,不好把嫡女送進來,庶女又不得入王府,王府後宅統共就這麼幾個位置,焉能輪到七八品官甚至平民家的女兒?我記得盧氏出身尋常人家,沒有家學淵源,再說了,咱們買她們進來就是爲了給阿耶做妾,她有什麼覺得羞恥的?”
沈曼是正室嫡妻,對妾室自然沒半點好感,秦琬是皇室縣主,夫婿與她尚且一君一臣,何況卑微的妾室呢?立場不同,看問題的角度自然不一樣,沈曼又很看重女兒,秦琬的話總能聽進去,便道:“你的意思是……”
“沒有長輩教導,那就只能是自己的驕傲了,雖說我不明白她驕傲在什麼地方,就憑她那一手製作胭脂水粉的本事?”秦琬不緊不慢地說,“她覺得羞恥是因爲她認爲自己能做正妻,卻不得已做了小妾。這樣的人看似守本分,卻比那些骨頭輕的人還拎不清,阿孃不妨等一等,瞧瞧盧氏若是生了孩子,會不會像朱氏那樣心甘情願,誠惶誠恐地將孩子養在您的屋裡?”
沈曼一聽,只覺好笑,不答應?怎麼可能?周紅英最得寵的時候,她的兒子也是由沈曼教養的,只不過周紅英使了手段,沒讓秦敬住沈曼屋裡。沈曼專心嫡長子,不想養熟這個庶子,面子上敷衍片刻罷了。那還是隨代王一道長大,在宮中沉浮多年,有眼界曉事理的女官呢!盧氏是誰,平民罷了,不知書不達理,沈曼養她的兒女是擡舉,不捨是肯定的,不甘?她有什麼資格不甘?
“你呀,真是……”
秦琬打斷沈曼的唸叨,眼中盈着滿滿的笑意:“您不妨瞧瞧我說得對不對,或許盧氏真覺得自己能教好兒女呢?又不需要您勞心勞神,不過是看個熱鬧。”反正她覺得,盧氏不像朱氏那般省心。
要是秦琬知道盧春草一直用“我雖然當小妾,卻不與王妃爭”“把代王當老闆對待,守住本心,不愛上他”等看似冠冕堂皇,實則居高臨下的理由自我安慰,絕對能笑得直不起腰來,順帶將這種好玩的事情與裴熙分享——自以爲是的人,天底下多了去,自以爲是到這等程度的卻着實不多。
沈曼寵溺地笑了笑,柔聲問:“莫鸞還鬧騰?”
“您別擔心了,她何時在我手上討到便宜過?”秦琬半點不將婆婆放在心裡,懶懶地說,“我啊,只盼肚子裡的這個是兒子,束手束腳的罪,受一次就夠了。”
見女兒這樣漫不經心,沈曼恨不得敲醒她:“生幾個不重要,重要得是孝順,蘇家除了蘇銳就沒能看的,你的孩子一定要自己養,省得被莫鸞養歪,明白麼?”
秦琬“哦”了一聲,見母親神色不好,笑嘻嘻地說:“莫鸞還有最小的兒女婚事沒定呢,哪有心思管別的?被我鬧了這麼一出,哪怕他們勒令封口,又能封得住幾時?晏臨歌在蘇家被虐待的事情,蘇府上上下下那麼多奴僕知道,清醒的時候能憋着不說,喝個小酒,心中不忿,稍微***口風出來……只是沒人告訴咱們罷了。”
沈曼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到底是認命了。
她一開始還抱着女兒與夫婿和睦相處的幻想,聽說秦琬有孕,蘇彧收用了丫頭,又見莫鸞處處刁難秦琬,沈曼也不再做白日夢,轉而贊同女兒的行事作風。收留晏臨歌對沈曼來說不值一提,秦恪也必定會同意,卻能給莫鸞添不知多少堵,沈曼如何不樂意?反正她對莫鸞好,莫鸞也不會對秦琬好,秦琬又何必求着莫鸞,自降身份?
果然,秦恪下朝回府後,見女兒一切安好,剛放下心,聽聞蘇家最近發生的諸多事情,他的臉色便冷了下來。
秦恪落難時,使女都瞧不起他,不肯給他做妾,這件事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故他一見窮人攀上富人就本能地瞧不起前者,最愛祁潤母子這等不懼權勢富貴的人。晏臨歌不慕權貴,因此受辱,恰恰合了他的胃口,又是愛女相求,對蘇家印象更不好的代王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不僅命人再開庫房,讓秦琬帶了一堆東西回去,還撥了三十衛士給她開道護航。
秦琬得償所願,又去見祁潤,給了他一疊手稿,皆爲秦琬平日與玉遲對話時弄清楚的西域各國關係,並答應爲祁潤引薦玉遲。
祁潤也知秦琬的用意,他蟄伏隱忍不過是“欺君之罪”使然,才華橫溢如他,怎會放棄一飛沖天的機會?代王收留他,秦琬一心爲他謀劃,裴熙看似倨傲,實則用心教導,如何不讓他感激涕零,加倍努力?
代王派衛士給秦琬開道,態度表露無遺,很明顯,他壓根不將“潛規則”當回事,什麼媳婦順從婆婆,娘子服從夫婿,嫂嫂要討好小姑子之類的,在君臣之道和大是大非的面前都不算事,即便天下皆知,也不會是秦琬沒理。
這一點,莫鸞、蘇彧等人能看明白,蘇家的奴僕更能看明白,對秦琬越發恭敬的同時,也暗暗感慨,覺得秦琬心腸實在好,肯爲一個賤籍的人出頭。這要真入了她的眼,豈能不被她護着?故他們越發殷勤,小心伺候,不敢有半絲錯處。
秦琬從代王府回來的第三天,便和安笙一道赴了魏王妃蘇吟的宴。
蘇吟本性清高,旁人對她十分的好意,她連一分都難以回饋,熱臉貼久了冷屁股,誰都會受不住。見她不計較瑣事,爲圖省事甚至免了兒媳妾室的晨昏定省,魏王府的衆人,包括她的次子媳婦也都從善如流,只有魏嗣王妃鄧凝堅持服侍蘇吟,風雨無阻,哪怕被拒之門外也不恭恭敬敬,不改半分。
人心都是肉長的,知道鄧凝除了自己便沒了依靠,蘇吟也不好太冷硬,此次設宴便邀了鄧凝作陪。
秦琬見過鄧凝幾次,每次相見都覺她比上次瘦上幾分,眼中也無光彩,仿若在深淵中無力掙扎,便覺對方可憐可嘆。她有心寬慰幾分鄧凝,尋到話題便笑吟吟地說:“也是巧了,我前日回府,恰知阿耶有個姓盧的姬妾有了身孕。自我嫁出去後,府中就只有庶妹一人慰藉阿孃,再多個孩子,想必能讓阿孃少幾分寂寥吧?”
蘇吟知秦琬想安慰鄧凝,也就順着她的話往下說:“多抱養幾個孩子總是好的,沒得運氣那麼差,個個都不孝。”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誰讓你嫁入皇室,運氣又差成這樣呢?
鄧凝明白二人的好意,心道我纔不會給別人養孩子,感覺卻有些微妙。
盧氏?盧春草?當真好生熟悉啊!
這個和自己來自同一個地方,又身懷空間的女子,前世先是被賣到一戶商家,憑着機智平安脫身不說,還迷得那家的大少爺什麼似的,全力資助她開胭脂水粉鋪子。兩人談婚論嫁的時候,盧春草又遇上了魏王,最後做到了三夫人之一的德妃,竟能壓過魏王府的孔孺人,未來的孔淑妃,也是魏王的真愛一頭,成爲風頭最勁的寵妃。若不是魏王死得早,盧春草生的幾個很得魏王寵愛,爲之屢屢破例的聰慧孩兒都沒長成,誰當太子還不一定呢!
秦宵繼位之後,對盧春草的兒女可不手軟,男孩一個都沒留,誰讓盧春草兩個兄長一個是大儒弟子,平步青雲,爲官做宰,一個見妹妹被賣,憤而從軍,竟也立下大功,憑此封爵,統兵一方,讓秦宵感覺到了濃濃的威脅呢?蘇吟故去,宮中沒太后壓着,盧春草成天被領會了秦宵意思的太妃們欺負,她也是急了,纔想到自己這個並不受寵的“老鄉”,透露了身份。
鄧凝從正妻被貶爲妃嬪,被朝臣甚至天下人所同情,太妃們不好找她麻煩,她雖力弱,生活水準也不夠,對“老鄉”還是照拂的,幫了盧春草不少,兩人勉強算是“朋友”。這樣的“患難之交”,卻在人生態度上有着極大的爭議。鄧凝前世深愛秦宵,又不肯丟了自己,才落魄到那般地步,盧春草的論調卻是把男人當老闆就好。爲着這件事,不改氣性的鄧凝直接出言諷刺,當老闆對待?別以爲我前世還在讀書就穿過來便不知道,現代的工作內容難道不是做好本職工作,而是天天討好老闆,爭老闆寵愛,陪老闆上牀?別說這就是本職,那種職業叫小姐,若真是這樣,倒也說得通,“老闆”嘛!
作者有話要說:鄧凝上輩子穿來的時候年紀不大,有些虛榮,愛張揚,不夠圓滑,日子過得很苦,但她很真實,可惜這輩子看不到了。
至於盧春草,她看上去很自尊自愛,實際上底線很低的,這輩子不想嫁給土財主所以給代王做妾,上輩子有高富帥愛她愛得死去活來,一生一世一雙人,她卻給皇帝做妃嬪,還說我是不得已不能抗拒皇帝否則全家遭殃。
不光是她,包括所有不爭的小妾,把男人當老闆的妃嬪或者妾室。如果她們直接說,我就是要過得好,要物質生活,不要戀愛不要過苦日子,爲此寧願沒節操,我就不說什麼了。畢竟每個人生活方式不一樣,旁人無從置喙。但老闆這個既要什麼又要什麼的論調嘛,我只能說,天底下沒哪幾份正經工作是要貢獻肉體翻雲覆雨的(島國女憂除外,國情不同),把伺候男人當伺候老闆的職業,我只能想到那一個【是不是有點壞?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