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連慕可能會如晏臨歌一般遭受到不公正的對待,秦恪心裡很不好受,索性問:“旭之這幾日在做什麼?若有閒暇,我去瞧瞧他。”
這就是沒有合心意兒子的痛苦之處了。
秦恪雖疼女兒,不願拘束秦琬一絲半點,但在他看來,有些話只能男人對男人說。偏生僅存的幾個兒子,或太過奸猾,或不中用,或癡癡傻傻。算來算去,抑鬱之時,也就只能找被他當做半個兒子的裴熙聊聊了。
秦琬知父親心情不好,但裴熙也忙啊!故她小聲說:“不僅是爲了蘇摩一事,還有聘禮。”
“聘禮?”秦恪怔了怔,忽想到一樁,不由問,“和親公主的聘禮?已經訂好出幾個公主了麼?”
秦琬搖了搖頭,嘆道:“哪有這麼快?現在只是粗步磋商,哪幾個國家想求娶大夏公主,爲誰求娶,又要出多少聘禮。咱們大夏這邊回多少嫁妝,定什麼日子……和親是家國大事,哪怕咱們這邊能定下來,使臣也要回國請示,又是一番糾纏,沒有幾年哪能辦得下來呢?”所以啊,不僅是十五六歲的宗室女害怕,十一二歲的宗室女同樣膽戰心驚,唯恐選着她們,一輩子就這麼完了。
秦恪聽不得這種拿人當買賣的事情,卻也知道秦琬說得是實情,尤其是那些善於牧馬的異族,想要求娶大夏的公主,少不得拿良種馬來換。果然,秦琬下一句就是:“我看着秦、胡琵琶之爭,就想起了烏孫公主的遭遇,也不知這一次,又有幾個‘烏孫公主’要淚灑他鄉。”
漢武帝爲了攻打匈奴,派使者出使西域,結好烏孫。烏孫見識到了大漢的強大後,願意與大漢聯姻,江都王劉建之女劉細君便被選爲和親公主,千里迢迢,趕赴烏孫,嫁給了垂垂老矣的烏孫國王。漢武帝爲解公主思鄉之情,命工匠參考琴、箏、築、箜篌等樂器,製作了出了秦琵琶,可這對烏孫公主來說無異於杯水車薪,又能起到幾分安撫的作用?
烏孫畏懼大漢,同樣畏懼匈奴,堂堂大漢公主,竟只能嫁給烏孫國王做右夫人,左夫人則由匈奴嫁過來的女子擔任,劉細君心中如何好受?更莫要說烏孫國王死後,按照胡人的風俗,劉細君必須嫁給烏孫的新國王,即老國王的孫子。她不樂意,上書朝廷,漢武帝卻說,大漢要和烏孫聯合消滅匈奴,你需從烏孫的風俗。
“劉細君和親之後,只活了五年……”秦恪一聽,更加傷感,秦琬見狀,忙道:“她故去之後,大漢又將劉解憂嫁了過去,劉解憂不是長命百歲,待到白髮蒼蒼,終於回到故國了麼?”
秦琬懂歷史,秦恪更懂,不由嘆道:“那是因爲她的兒子都死了,匈奴公主所出的兒子做了烏孫國王,若不然……”四朝三嫁,歷經磨難的劉解憂也只有一輩子留在烏孫的命。
他這麼一說,秦琬的心情也低落起來。
父女倆腳步沉重地在大街上緩緩散步,卻見金吾衛匆匆趕來,沈淮壓低聲音,急急道:“殿下,聖人急召!”
秦琬看了沈淮一眼,沈淮忙道:“縣主也一道進宮吧!”聖人雖未明說讓秦琬也來,卻也沒說秦琬不能來,大街上遇到了父女倆,他固然可以差人將秦琬護送回代王,哦不,晉王府,可知曉秦琬的鴻鵠之志後,他豈敢冒這樣的風險?
聖人聞得秦琬也跟着進宮後,果然沒半點異議,反倒說:“讓海陵也一道進來吧!”長子糊塗,他的女兒可不糊塗,有她提點,總比自己明說一些話好。
秦恪莫名其妙地進了甘露殿,還有些摸不清頭腦,就聽聖人說:“明兒沈淮會領個人過去,你好生看顧着。”
“啊?”秦恪還是不明白,“領個人?”
聖人見長子愚鈍至此,恨鐵不成鋼地說:“朕讓你做,你照做就是了,問那麼多幹什麼!”其餘的兒子,哪個不是眼眨眉毛動?哪怕現在不明白,人扣到手上了也會問,哪有這樣當面明明白白問出來,非要自己將話說得清清楚楚的?
秦恪“哦”了一聲,瞧見他的模樣,聖人又不忍心了,出言解釋道:“容家這些日子出了些變故,他們家老大的孩子,怕是得委屈你藏一陣子。”
聽見聖人這麼說,秦琬立刻明白究竟是什麼事,秦恪卻唬了一跳:“容家?他們能出什麼事?”竟是全然不知曉誠國公府參與竟了截江南呈給聖人賀禮的事情,畢竟,秦琬和裴熙都沒對他說過啊!
聖人瞧着自己的傻兒子,又生氣又無奈:“都說了讓你照做!不許問東問西的!”說罷,又怕秦恪誤會,只覺頭疼,卻見秦琬拉了拉秦恪的衣袖,小聲說:“阿耶,容家人一向不領實職——”
按理說,在聖人沒吩咐之前,旁人實在沒插話的餘地。但秦恪和秦琬非但是聖人的臣子,也是自家兒子和孫女,聖人又一向寬容,哪有介懷這些小事的道理?聖人瞧秦琬神色,就知她必定猜到了幾分,卻將叛國大事說成奪爵小事,暗暗點頭。
對長子明說這些朝堂之事反倒會讓他六神無主,還不如讓他的心思分散到那些瑣碎小事上,誤會就好。
秦恪聽了,果然會意——容家人到底是容襄後裔,容襄的鐵騎也是強橫一時,忠心耿耿的部署不計其數,大夏對容家,自是優厚有之,提防就更不用說了。誠國公府雖富貴榮華,日子優渥,到底沒人領實職,手中沒捏着足夠的權力。如此一來,眼睛自然只能盯着家中的一畝三分地,爭奪國公爵位了。
容家的事情,皇室不好插手太過,雖不知他們到底鬧到了什麼地步,但瞧着聖人都要保世子一條血脈,唔,十有八九是誠國公求的,可見情形已經很嚴峻了。許是礙着聖人千秋,不好鬧得太過,才讓誠國公找到了喘息之機?
秦恪對兄弟相殘厭惡非常,想到容家的事情,二話不說,滿口答應下來。忽又想到方纔的事情,雖覺自己的舉動有幾分告狀的嫌疑,仍是提了一句:“父皇,方纔在路上,兒子瞧見了樂平身邊的年輕人,聽說名喚連慕,是治平十年的狀元。”見聖人神色淡淡,秦恪心裡有些虛,仍是小心翼翼地說了出來,“兒子見他會胡語……”
聖人知長子心軟,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說:“你的眼睛可要擦亮點,莫要被小人所欺。”正因文過足以飾非,文人才一向無德,良家婦女上了鉤是輕薄放蕩,自取其辱,不上鉤就是嫌貧愛富,瞧不起他們。連慕爲了富貴做了樂平的男寵,發現樂平不能給他前程後翻臉不認人,詆譭樂平,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秦恪聽了,更覺連慕委屈,竟有幾分理直氣壯起來:“他能被父皇點爲狀元,自是不差的,我見樂平呵斥他如對奴僕,心中很是不忿。自他入公主府後,父皇應當從未見過他吧?或許此事……父皇愛用年輕人,何不給他一個機會呢?”
聖人深深地看了秦恪一眼,見秦恪腰板挺得筆直,遇上自己的目光,卻習慣性地縮了一縮,忍不住嘆道:“朕知道了,若他是個有才的,朕就提攜他,順帶讓他去謝謝你。”
“不不不,不了!”秦恪這纔有些後怕,忙道,“兒子也就是隨口一提,真要讓人知道此事是我傳出去的,六弟和樂平不得恨死我。”
他不過隨口一說,聖人卻眉頭緊鎖,不悅道:“什麼死不死的,都多大人了還不會說話!給朕滾回去!”說罷,又看了秦琬一眼,叮囑道,“海陵,蘇彧此行雖立了功,卻延誤了好些時日。聽說眼睛也曾傷了一段時日,好容易才重見光明。”見秦恪想說什麼,立刻說,“待他回來之後,先好生養傷一段日子,確定傷勢無虞後再作計較。他的功勞,朕不會忘記,自有別的法子補上。”
秦琬聞言,感激萬分,卻道:“您說哪裡的話,只要您能記着他,便是求都求不來的好事了。”
聖人笑了笑:“行,時候也不早了,你們先去吧!”
他面上不顯,心中卻打定了主意,立刻召麗竟門統領進來問問方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的長子並不是會背地裡說人壞話的人,也不會存在什麼“以退爲進”的野心,平日裡不是一向幫扶着魏王麼?怎麼今天字裡行間都透着對樂平,甚至對魏王的不滿?
秦恪不知聖人的心思,想到方纔的消息,他整個人都心急火燎的,嘴巴上險些起了泡,見女兒還一副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實在忍不住:“蘇彧的眼睛……”
“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沒用了,阿耶。”秦琬也有些無奈,“我是您的女兒,斷不可背上背信棄義,嫌貧愛富的名聲,越是這等時候,我越不能離開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