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詔這時正在杜家,杜忱聽說他年後便要進京,心下癢癢,也向父親提出要年後進京。
杜歸不同意,呵斥道:“陸詔的家在東陽侯府,他原本就該回京過年祭祖。只是侍母至孝,方纔留在衡陽過年。年後進京是情理所歸。你急急忙忙的離家是爲的什麼?嗯?”最後那個“嗯”字,音拖的很長、很高。
杜忱的心肝就“撲通、撲通”的跳了兩下,諾諾的說不出話來。
杜歸看了,心頭來氣。越發厲聲:“你既有此打算,便該說出個理由。怎麼聲都沒了”
杜憫輕咳一聲,替弟弟圓場:“父親,表弟一向機敏,此時早早去了京城必有所謀劃。二弟想必也是心急,深怕落下他。”
杜忱感激的看了一眼他家大哥,小聲道:“孩兒正是這樣想的。”
杜歸的面色好了些,緩聲道:“見人說事,當須大大方方。心裡怎麼想的,說出來就是。你不說,只唯唯諾諾的站在那裡,哪個人會喜歡?這種樣子,就是提早去了京裡,也是丟人”
杜憫笑道:“父親多慮了。二弟是因着對父親心有敬意,故而口拙了些。平日在外不是這樣的。不然,書院裡的夫子、同窗哪裡還能誇讚他。去年考中舉人之時,學政大人不也對二弟讚不絕口麼?”
杜歸面色又好了不少,對着次子道:“提早進京打點是應該的。你也不必急。開了春再走。我與你書信幾封。去了那裡後,逐一登門拜訪。要謙和有禮。陸詔那邊,他若來找你,帶你一同去,你便去。他若不找你,你也不必跟隨。他出身候府勳貴,有些交情,你攀來無用。”
杜忱低頭應諾。
出得書房後,杜忱大大的鬆了口氣,笑道:“大哥,開了春我便要上京了。”
杜憫微微一笑:“是啊。二弟這一走,要在京中待很長一段時日。”
陸詔迎了上來:“二表哥,舅舅怎麼說,可同意你何時上京?”
杜忱道:“開春之後,比你遲了個把月。”
陸詔笑道:“正該如此,二表哥應與家人多聚聚。此去京城,若是能高中進士,再考進翰林院,便有四五年不得離京呢。”
“考進翰林院?”杜忱連連搖手,“我可沒那個本事。有個七品縣令做做,我就很滿足了。登閣拜相什麼的,還是你們這些能人來吧。”
陸詔“撲哧”一笑:“二表哥,考入翰林院的庶吉士何等之多,登閣拜相的又能有幾人?不過是圖個好出身罷了。哪裡就一步登天了。”
杜忱嘿嘿笑道:“考入翰林院不等同登閣拜相,可凡是入內閣者,必須出身翰林院。這個我還是知道的。表弟當是要考庶吉士的吧。”
陸詔坦然:“正是。”
杜憫不聲不響的朝前走了兩步,看着空中飄落的雪花,微微思索。
“大表哥。”陸詔走近,柔聲道,“外面冷,咱們進屋說話吧。”
三人走入杜憫的院子,杜憫的妻子許氏領着小丫頭們收拾了書房暖閣,生了紅泥爐給他們燙酒,又整治一些點心小菜。忙活完後關了房門退下,只餘他們兄弟三人。
杜忱搖頭晃腦的道:“大嫂真真是賢惠之人。娶妻當以大嫂爲榜樣。”
陸詔笑道:“二表哥,你還怕舅舅給你娶個悍婦回來不成?”
杜忱啐了他一口:“呸你少咒我。合着婉兒對你好,你得意了不是?”
陸詔但笑不語,纖長的手指執壺,將其浸入滾燙的熱水中,蒸蒸的白色熱氣嫋嫋而上。
杜憫眼神茫然,一路走來都在思索,突然道:“你們有沒有覺得,最近的局勢有些怪?”
“怪?”陸詔和杜忱齊齊看向他。
杜憫眉頭緊鎖:“太女的路數非常怪。”他目光空靈,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寫寫畫畫,“內務府、一百多人的親兵、沒有正卿、薛家的庶子、顧朗、孫承和、江涵全都沒有了消息……”他猛的轉過臉,目中精光閃爍:“你們說,顧朗、孫承和、江涵到哪裡去了?”
陸詔眉頭微皺:“慶國公府和思康伯府對此諱莫如深。顧朗應該是在帶那一百多人的親兵。”他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一百多人,能幹什麼?”
“劍走偏鋒。”杜憫吐了一口氣,“太女在暗地裡積蓄力量,她要劍走偏鋒。”
陸詔飛快的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用武力,一網打盡?”
“只有這個可能。”杜憫的目色狂熱了起來,“你們看,宮中都是些什麼人?薛家的庶子、永泰侯劉家、茂國公王家、雲陽伯曹家,這三家的旁支。除了薛洹之,那三人的來路都能打聽出來。哪個是出身正經的?哪個在家中時,又是好惹的?如果我沒猜錯,東宮內部現在一定是牛鬼蛇神、羣魔亂舞。”
“還有後宮。”陸詔的面色也狂熱了起來,“除卻皇上,就只有安妃是太女的親母。安妃一直是孤家寡人,沒有任何親族。太女從小就不與任何宮妃親近。整個皇宮裡,她唯一可倚重的就只有身邊寥寥幾人。”
杜忱糊塗了:“這不是很糟糕的情形麼?”
“糟糕?”陸詔笑了,“一點兒也不。二表哥別忘了,她是女子,按照世間傳統,她根本不可能登上皇位。可她偏偏當上了太女,靠的是什麼?”
杜忱毫不含糊的道:“皇上的護持和偏袒。”
杜憫無力的嘆氣:“二弟。如果光靠皇上的護持和偏袒就能當上儲君,歷朝就不會死那麼多皇子了。”
陸詔微笑:“她靠的就是劍走偏鋒。走正統的道路,她根本就當不上儲君。所以,她想要登基、大權在握,就一定也不能走常理道路。”他重重的呼了一口氣,平心靜氣的道:“難怪那時她看不上我的謀劃。”
杜憫持起溫燙的酒壺,給三人斟酒:“如果東宮裡的局勢越來越混亂,越來越不堪。我們的估猜就對了。”
杜忱拉住陸詔的袖子:“表弟,你們別再打啞謎了好不好,就給我個痛快的答案吧。”
陸詔端起酒杯,和杜憫對視一眼,碰杯。笑道:“二表哥,有一句話叫關門打狗。你可知道?”
杜忱一愣。杜憫呵呵低笑:“這位殿下可不會打狗,想來她會殺個乾乾淨淨。”
杜忱震驚,如同一桶冰水澆下,手中的酒杯“哐當”一聲掉在了桌上:“大,大哥。你說真的……”
杜憫瞥他一眼:“不能殺伐果斷,哪能坐穩位置?她是女子,沒些手段,早讓人吃的骨頭都沒了。”說罷,對着陸詔目光含笑,“你倒是趕上了個好時候。過了年就早早去吧。立下從龍之功,日後在朝中可穩立不敗。”
陸詔滿飲杯中酒:“承大表哥吉言。”
杜忱愣了愣,提醒自家哥哥:“大哥,那我呢?”
“你?”杜憫一笑,猛的發出一連串咳嗽,半天后漲紅了臉道,“你自然還是開春後出發,該幹什麼幹什麼。”他長嘆一聲,對陸詔道,“表弟,日後在京中,你這位二表哥,還需偏勞你多照應着些了。”
陸詔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大表哥只管放心。”
杜憫心中微嘆,如果真的殺了個乾乾淨淨,太女身邊就一個人也沒有了。而陸詔明顯和這位殿下熟稔交好,萬一他自作聰明……
凡事還是防範於未然的好。他得提醒一下父親。小妹的婚事明年一定要給辦了。
承慶二十六年新春,十九歲的陸詔踏上了回京的路程。於春雪融盡,新芽出綻的時節再一次走進了京城那古老威嚴的城門。
葉明淨這時也接到了一百六十五人親兵隊的來信。詢問他們是否要回京。
葉明淨指示,顧朗帶幾個表現出色的,如賀安鵬、楊秋槐等幾人進京,負責挑選今年的親兵。大部分人馬由孫承和和江涵帶領,繼續戰鬥在剿匪第一線。
由於顧朗將幾個出色的隊員都帶了回來,以孫承和的能力,當上那支隊伍的指揮倒也勉強勝任。有壓力就有進步。沒了顧朗和賀安鵬這些高手照顧着,相信他的成長會更加快。
顧朗回來的時候,帶着幾個骨灰罐子。雖說剿匪不算什麼,可還是有了傷亡人數。這一百多兄弟將近一年的相處,已經有了過命的交情。這些陣亡了的人,他們捨不得留在異鄉。
葉明淨看着那幾個罐子,心頭沉默。半晌後道:“這些先供奉在清源寺,等日後去戰士們家鄉的時候再給送去。”這事的費用由東宮出,她找了齊靖來承辦。
齊靖來後,與幾人見面。葉明淨便順便將安置戰士們妻兒隨軍一事說了一遍,徵求一下大家的意見。由於有了傷亡,又添加了一句,烈士和傷殘家屬有照顧,除了發放豐厚的撫卹金外,也可以來京中產業做事。
顧朗看向賀安鵬、楊秋槐等人。從某種角度來說,他的妻子已經隨軍了。
賀安鵬第一個道:“我沒娶親,別問我。”
葉明淨沒好氣,瞪了他一眼:“你一輩子不娶親不成?快說到底怎麼樣?行不行”
賀安鵬閉嘴,楊秋槐笑道:“這事是好事,當然成。只是……”他猶豫了片刻,“殿下,我們都是粗人,弄不來那些彎彎繞繞。家裡雖然窮些,好歹也有薄田數畝。人辛苦些,日子總是能過下去的。京中繁華,人人都長了三個心眼,我們只怕她們人來了後,事情做不來,到時又得回去。反倒是白折騰一趟。”
葉明淨挑眉看他,嘴角微勾:“人人都長了三個心眼?我看你就長了三個心眼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怕我一時心血來潮,日後不管她們了?”她冷笑,“你們也不想想,你們這一年來,吃的、用的、武器、坐騎,換成普通的隊伍,打造三千人也夠了。我吃撐了是不是,花下這些精力逗你們玩兒?”
齊靖眼一瞪,剛要說什麼,葉明淨攔住他,對着那幾人道:“事情,我計劃好了。位置也安排下了。明兒我就寫信給那一百多個。機會只有一次,你們愛來不來。行了說招兵的事吧。”她止住這個話題,開始討論今年招親兵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