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裡的時候,葉明淨在宮裡見到了蕭曼。蕭曼面有戚色,神情抑鬱。她是奉了賢妃的召見進宮的。
“賢妃娘娘的病怎麼樣了?”葉明淨問。賢妃蕭氏在宮中算是一朵奇葩。一年當中有十個月都在生病,年年如此。比林妹妹還林妹妹。
蕭曼壓低了聲音:“我也不知道。臉上沒什麼血色,剛剛一直拉着我的手,囑咐了我好多事。”她擔憂的道,“殿下,您能不能幫着去太醫院問問。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太醫院?葉明淨有些遲疑。因着父皇身體的原因,太醫院最近幾年消息把持的特別嚴密。賢妃是四妃之一,她的脈案僅次於皇后,平常人不能翻看。葉明淨如今也不便插手。
“御醫不是人人都能說實話的。”葉明淨對蕭曼道,“問了也不一定能有正確消息。賢妃娘娘久病成醫,她的身體怎麼樣,她自己應該最清楚。她可有和你說了什麼?”
蕭曼臉色一變:“她,她和我說了半天話,讓我安心和夫君過日子。”她的心中掀起滔天駭浪。賢妃除了讓她和孫承和過好日子外,還囑咐她日後要多幫襯着些孃家。
她的孃家是靖海侯府。她的夫君不過是慶國公的侄子。爵位是大伯和堂兄家的,孫承和本人是次子,上有長兄。怎麼看都是比她的孃家門第要低,怎麼就輪到她日後幫襯孃家了?
賢妃隱晦的說了很多話,包括對孫承和的評價。她認爲,孫承和日後前途不可限量。賢妃連幾年之後她年紀大了,姨娘進門,她該如何坐穩正妻的位置都想到了。末了還說蕭曼比她有福氣。爲什麼要說這些?
葉明淨見蕭曼臉色變了又變,心裡略略有數。只怕賢妃的話有交待後事的意思了。
果然,幾日後,蕭炫夫婦進宮探望。
看完了賢妃後,兩口子和妹妹一樣,順道來東宮坐坐。
這裡出現了一個很尷尬的問題。蕭炫說是順道來東宮坐坐,其實目的很明顯。肯定是有事相談。可他們是兩口子一起來的。丈夫和太女去談事了,妻子幹嘛呢?總不能讓她去和薛洹之、劉飛雲等人喝茶聊天吧。
最後,花雕出面,她好歹也是有品級的女官。帶着梁氏去一邊討論繡花、茶道之類的風雅話去了。
等人走遠了,蕭炫卸下臉上的笑容,肅然道:“賢妃娘娘的身子不好了。”
葉明淨一怔:“她自己說的?”
“是。”蕭炫深深嘆息。靜海侯府,統領海疆三朝。每一代都會有女兒被選入深宮。只爲了讓帝王放心。賢妃自從三皇子、二公主先後夭折後,身體就一直不好。她一直在撐着,就是不想再有蕭家的女兒揹負入宮的命運。現在,她撐不下去了,她的使命到了終結的時候。可蕭家還要延續下去。蕭曼已經嫁了人,下一代的帝王是女子。
雖然很難堪,蕭炫還是吞吞吐吐的道:“殿下,您可有想過您的正卿人選?”
葉明淨吃了一驚:“昱之,你在說什麼?”
蕭炫深吸一口氣:“殿下,臣在說,你的正卿之位空懸,殿下可有什麼打算?”
靖海侯府?葉明淨隨即反應過來,驚訝的道:“昱之,孤記得你的弟弟們都已成家了。”
蕭炫道:“嫡支是沒有了。嫡系卻還有幾個少年子弟。”
“嫡系?”葉明淨驚愕,“昱之,你到底想說什麼?用不着拿正卿說事兒。蕭家的嫡系做正卿,早在選親的時候幹什麼去了?這時提出來,京中的勳貴們非活吃了你不可。”
蕭炫苦笑一聲:“前幾日,家中有人帶信給姑姑,想送一位嫡系子弟進京,給殿下做正卿。若是不行,側卿也可以。”
“你家裡?靖海侯府?”葉明淨驚疑不定,“你父親的意思?”
蕭炫一臉無奈:“子不言父之過。臣這幾年在京中,父親年邁,家裡的不少事就交給了幾個弟弟操煩。他們的想法和臣不一樣,他們說服了父親。臣也曾寫信回去勸阻,可父親說,他自有主張。”
葉明淨沉默。似乎老一輩的勳貴們,除了原本就不怎麼管事的,只有顧緝一人對她有信心。
“賢妃娘娘也反對此事。”蕭炫繼續道。
屋裡靜謐了好一陣子,葉明淨平靜的道:“昱之,你的意思孤明白。可孤現在並不能做什麼。孤不可能放你離京,回家整頓家業。靖海侯府如果真的報了人選上來,只要父皇同意,孤便沒有拒絕的餘地。”
蕭炫心涼了半截,承慶帝怎麼可能拒絕?而葉明淨一旦收下那位嫡系少年,家中那些人的氣焰便會更加高漲。爬的越高、摔的越重。太女這些年的行事越發讓人琢磨不透。勳貴們都覺得她不過是靠着皇帝的寵愛上位,上位後又都是鬧些小孩子的玩意兒,沒什麼大作爲。可他一直記得,葉息聆三人是怎麼一敗塗地的。
“昱之何必擔心?”葉明淨突然笑道,“左右不過是多個人。想來靖海侯府和其它府邸一樣,賭的是將來。這幾年內,還不至於有事。”
“殿下。”蕭炫有些急了。他想到了今日賢妃對他說的話,承慶帝絕不會讓自己的女兒成爲李青瑤第二,誰想挾天子以令諸侯,誰就會全家死光光。皇帝手中有一支可怕的暗地力量。
葉明淨淡淡的道:“孤明白昱之的意思。可是昱之,雖說子不言父之過。子無改父之志。那也要看是什麼事。昱之在京中,難道真的就什麼都不能做?至少——”她意味深長的道,“阻止一個人進宮有很多種辦法。”蕭炫必須自己做出選擇,自己動手。
蕭炫靜默了一會兒,目光漸漸明朗:“殿下,臣知道了。”
葉明淨微笑,心頭稍安。雖然她不在乎有人和她作對,但事情湊到一起總是很麻煩。蕭炫選擇了她,那是再好不過。
蕭炫決定先送點兒誠意,道:“近來晉國公府的一些下人,特別愛往城西一帶跑。聽說還在那邊打聽有什麼多餘的莊子賣。”
葉明淨冷笑一聲。她的莊子就在城西。那一片地方都是皇莊,成年皇子分發的家產,歷代公主的陪嫁,大多出自那裡。百多年下來,的確有少量土地外泄到了私人手上。那些地面積有限,只能起個度假別院什麼的,壓根出產不了什麼東西。去那一帶打聽,明顯是別有用心。
薛洹之那兩個小廝,在東宮的人緣也太好了些。
蕭炫見她似胸有成竹,也就點到爲止。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後,告辭離開。
衡陽,衡山腳下的一座莊子裡,裝了地龍的房內溫暖如春。杜衡穿着貼身小襖,下着百褶長裙,小腹隆起,手上縫製着一件成年男子的衣服。陸霄抱着一個三歲的男孩走了近來,見狀,眉頭皺起:“你又在忙這些。都五個月的身子了,還不好好歇着。”妻子雖然看着面嫩,到底也是四十出頭的人了,三年前生了兒子,他便已是心滿意足,誰想竟還能再懷上。讓他又高興又擔心。
杜蘅眉頭微蹙:“詔兒年後就要進京,我這做母親的,幫不上他什麼。只能多做些衣服鞋襪給他。”
陸霄道:“不是有針線上的丫頭麼?人手不夠嗎?要不再添些?”
杜蘅嘆了口氣,放下手裡的針線:“八個針線娘子專門負責他一人,哪裡還有不夠的。我知道你對他好,想補償他。可,有些事是不一樣的。”自從她再嫁後,便多了個陸霄要打理衣物,然後她有了身孕,三十多歲的人了,高齡孕婦。陸霄便不許她勞神。等到次子生下來,陸霄狂喜。家裡忙的人仰馬翻。好容易次子大了些,她又懷上了……直到兄長告訴她,陸詔有意年後進京,她才驚覺,竟已有三年不曾替這長子動過針線。當下心中愧疚,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趕製兩件衣服給他帶着進京才行。
陸霄的神情很是微妙:“天地良心,我哪兒有不疼他的道理。別人不知,你還不知嗎?我……”他看着在塌上抓着芝麻酥糖吃的津津有味的兒子,很無奈的道:“他對我尊敬有加,親近全無。不是在書院就是去杜家,一年到頭,和我都見不了十次面。我也不知該怎麼和他相處。我是叔叔,不是繼父。也只能在財物僕役上多照顧着些。”
杜蘅咬咬牙,壓低了聲音道:“要不,我和他把事情說清楚了。”
“不行”陸霄大驚,厲聲阻止:“說清楚了,會逼死他的”
“哇——”吃着酥糖的寶寶被老爹的聲音嚇了一跳,手裡的糖掉到了衣服上,嘴一扁,委屈的哭了起來,眼淚和口水一同滴滴答答的流。
陸霄心都要化了,抱起兒子連聲嬌哄。
杜蘅柳眉一豎,抄起那碟子糖,喝道:“哭什麼再哭一聲,我就把糖全扔了我說到做到。不許哭一、二……”
陸小寶寶趕緊閉上了嘴,可惜剛剛哭的太猛,一時收不住,竟打起嗝來。
陸霄剛想去拍拍他,杜蘅杏眼一瞥,他訕笑着住手,倒了一杯溫水放在小几上。
“自己去喝水。”杜蘅冷聲道。陸小寶寶委委屈屈的邁着小短腿走到小几邊,捧了水杯咕嚕嚕的喝了幾口。
陸霄心疼:“他還小呢。”
杜蘅冷笑:“慈父多敗兒,小什麼小?詔兒像他這麼大的時候,下人媽媽倒在杯子裡的熱水太燙,手都被燙紅腫了,也只是掉眼淚,半點哭聲都沒有。他有什麼好哭的?一沒摔着、而沒燙着。不過是知道有人疼他,用哭泣來撒嬌罷了。”
陸霄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替詔兒委屈。可這事真不能告訴他。詔兒何等驕傲之人,他是東陽侯府的嫡長孫。他已經成年,不再是孩童。他需要的不是一個拖後腿的身世,而是能展翅高飛的助力。我們不能給他添亂,毀了他的驕傲。”
杜蘅無語的別過臉,擦擦眼角,復又拿起針線,繼續縫製手中的錦衣——
昨晚寫的不怎麼滿意,刪了一半。這是修改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