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一天比一天蕭瑟,時值近冬。京城裡最近流傳出不少熱鬧的話題。
比如,康國公府有三位如花似玉的漂亮小姐,均是待嫁之齡。她們給京城大大小小的宴會增色不少。又比如,如今在京城有名的戲班唐喜班,裡面有一位花旦名叫唐玉官的,被貴人看中。離開戲班過好日子去了。臨走時,唐喜班裡不知爲的什麼原因大鬧了一場。頭牌青衣唐佳官隔日就病了。一連好多天都未曾掛牌演戲。
此外,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皇帝陛下身體不適,今年的秋狩宣佈取消。
這真是一件大事。要知道,歷代夏朝皇帝,除非是遇上了戰亂、災荒。否則哪怕是到了晚年,也不曾取消過秋狩。秋狩不光是皇室成員和世家勳貴一同去打獵這麼簡單。秋狩實際上是皇帝對手下臣子騎射功夫的一種考察。和平年代,武將們想要出頭,勳貴家的孩子們想要蔭恩。全都必須在秋狩上嶄露頭角。
夏朝的官員有兩種來歷。第一種是正正經經的參加科考,童生、秀才、舉人、進士,一步步的考進最高殿堂,參加殿試。被皇帝授予官職。科考有文舉和武舉兩類。
第二種,就是蔭恩。首先,各位有爵位的爵爺們,皇帝會優先考慮,給安排一些職位。當然,這職位有實職、也有虛職。能排上什麼號,端看各家各人的本事了。其次,就是各家勳貴的後代。這種授官,不同於科舉有明確的制度,隨意性很大。皇帝的看重和喜好就顯得尤爲重要了起來。而怎麼樣才能在皇帝面前有個好印象呢?秋狩就是最好的展示舞臺。
除此之外,還有第三種人。這一類人出生在有爵位的世家,身份上是世家公子。但他們不走蔭恩路線,而是老老實實的參加科舉考試。同寒門子弟和書香人家一樣。憑自身實力競爭。
三種不同來歷的官員,在政治格局上就很巧妙的形成了三個派別。清流、勳貴、中間派。中間派就是科舉出生的世家子弟。他們往往是兩派之間的潤滑劑。有時候,同受兩派歡迎。有時候,同被兩派排斥。
所以,如果沒有特殊的原因,皇帝是不會停辦秋狩的。
承慶帝的這一命令,如同在水中砸了一塊巨石,掀起巨浪無數。
皇帝陛下的健康狀況首先被引起了關注。陛下已經年近五十了啊!
如果陛下真的有了不測。十歲的五公主是怎麼樣也成不了事的。一時間,京城裡各家各戶的走動突然頻繁了起來。
太醫院成了最熱鬧的部門,京裡生病的人突然增多。太醫們天天出診。
八位御醫深居簡出,謝絕了一切訪客。出了皇宮就回家,兩點一線。左右院判以及院使大人則長期留在了宮中,連他們的家人都見不到他們。
還在路上的涼郡王一家,加快了進京的步伐。
葉明淨接到最新消息後,百思不得其解。她家父皇明明就是單純的感冒好不好,哪有那麼嚴重?
當然,這個時代的感冒是很嚴重的病。是會死人的。不過,她不認爲在全國最頂級的治療環境下,她家父皇會連一個小小的感冒都抵抗不了。
要知道,這是風涼型感冒,不是病毒性感冒。
葉明淨如今住到了宣明宮裡。前前後後侍奉承慶帝湯藥。
承慶帝半躺在靠窗的羅漢牀上,有一下沒一下的翻看着奏摺。房間的花架子上擺了一盆金桔,金色的果子碩果累累,清香陣陣。
葉明淨端了一杯參茶,放到小桌上:“父皇,您都看了兩個時辰了,歇一歇吧。”
承慶帝抿了口茶,問道:“有誰惹你了,怎麼嘟着個嘴?”
葉明淨氣憤的道:“父皇,那些人也太過分了。京裡竟然有傳言說您年紀大了,要早做打算!”
承慶帝今年虛歲四十七,在葉明淨的眼裡是風華正茂的黃金中年男子。放在嶽晶晶的時代,這個年紀的領導甚至可以稱之爲年輕。所以,當她聽到有人認爲她的父皇快不行了時,第一個反應就是這些人在咒人,沒安好心。
承慶帝笑了笑:“父皇的年紀是不小了。他們有些小心思也是難免。”
葉明淨叫道:“胡說!父皇這麼年輕,一點事都不會有!”
承慶帝失笑:“朕年輕?淨兒,你這馬屁拍的也太響了。朕的頭髮都已經白了。”
葉明淨盯着承慶帝鬢角的白髮,良久無語。半天后,她“哇”的一聲撲到承慶帝的懷裡,悶聲道:“頭髮白又怎麼了,染一染就黑了。人家七十歲的爺爺還嚼糖豆呢!”嶽晶晶的外公七十多了,牙口特好。天天去公園打太極拳。
承慶帝摸摸女兒的腦袋,柔聲道:“淨兒,我們葉家,別說活到七十歲的皇帝,活過六十的都只有一個。就是你曾祖父成祖皇帝。朕雖然現在不會有事,但保不準將來。朕不會有成祖爺那個福氣的。”
活不到六十,那豈不是連退休的日子都沒有?葉明淨心下大痛,死死的揪住承慶帝身上蓋的被子。
承慶帝拍了拍她的背:“好了,我們葉家的孩子可沒有看不開生死的。父皇現在沒事,快起來吧。”
葉明淨坐直身體,擦擦眼睛:“父皇,您還生病呢,不能這麼勞累。這些奏摺等會兒再看吧。”
承慶帝道:“今日事今日畢。明天還會有新的送來,不批完就會越來越多。”
葉明淨道:“不是有內閣麼?怎麼還送來了這麼多?全國的事都要您一個人處理,哪裡做的完?”
承慶帝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奏摺:“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若是事事依靠下面的人,那些官員聯合起來騙你,你又如何呢?內閣是可以批覆奏摺,可若是內閣夥同了六部,將重要的事情都瞞了下來,自行批覆發了下去,出了岔子,又該如何?”
葉明淨呆了呆:“內閣的批覆不是要蓋上您的玉璽纔有效麼?沒有玉璽的批覆,下面的人怎麼敢執行?”
承慶帝點頭:“所以,即使是內閣給出處理意見的奏摺,朕也要看一遍纔可以用印。這個程序是省不掉的。”
葉明淨看了看桌上的筆硯和硃砂,撇嘴道:“您哪是看一遍,明明還要寫好些批覆在上面。從早寫到晚,我都看見了!”
承慶帝不在意的道:“不是還有張奉英幫朕寫麼?朕也不是每一本都動手的。”
葉明淨氣結:“您還想每一本都動手?父皇!你就是長四隻手也來不及寫。”
承慶帝啞然失笑,隨後又嘆道:“淨兒,皇帝不是那麼容易做的。”
葉明淨“哼”了一聲:“我不管,反正你需要休息。”她一把抱起桌上的奏摺,打算換一個地方放。
承慶帝半躺着,悠悠然的道:“你就是拿走也沒用,這個東西總是要朕看的。今天不看完,明天就會更多。”
葉明淨傻了眼。
承慶帝看着她苦苦思索的小臉,緩緩的道:“要不這樣吧。你念給我聽。我把處理意見告訴你,你寫在紙上,然後再拿出去給張奉英謄寫。”
葉明淨沒多想,立刻就答應了。這樣至少可以讓父皇的眼睛和手休息一下不是?
她飛快的把奏摺一本本理好,每本先翻看一下,隨後擺放在一邊。
看着她在那裡忙活,承慶帝也不阻止。半闔了眼睛,漸漸昏昏欲睡……
時間慢慢的流逝,一個時辰之後,小眯了一覺的承慶帝睜開眼:“怎麼,還沒弄好?”
葉明淨滿頭大汗,憤憤的道:“父皇,您太吃虧了!花錢養了一幫連話都不會說的大臣。”
承慶帝睡了一會兒,精神頗好。興味盎然的問:“哦?他們可都是進士出生,怎麼就連話都不會說了?”
葉明淨“啪”的抽出一本摺子,狠狠的翻開:“這是什麼?奏摺是什麼?是公文!公文的基本要素就是要讓人一目瞭然。四五駢六的說那麼些廢話幹什麼?當着寫散文呢!還有內閣也是,處理意見倒是寫的規規矩矩。可你好歹夾個條子簡單說明一下這本摺子的主要內容呀?我也好快速的照章分類不是?一大通洋洋灑灑的意見,看了就頭暈!還得讓我重複勞動,真討厭!”
承慶帝看了看桌子,上面的奏摺被分成了幾小摞。每一個奏摺中都夾了一片白色的紙片,露出半截紙頭在外面。
“這是什麼?”他問。
葉明淨抱過最厚的一疊,道:“這裡全是謝恩的摺子。基本上都是爲賞賜、兒子得了蔭恩之類。重要內容我寫在白紙條上了。”
之後又挪過一疊薄一點的:“這裡是提要求的。要錢的、請封的、要求減稅、免稅的。白紙條上一樣寫了簡單的具體事項。”
然後是第三疊:“這裡是問處理意見的,好幾個地方上發生的事。我按地點和事件分了一下。這裡面有幾件事還是重複的。大致問題我給寫在紙上了。”
她一一給介紹完,問道:“父皇,您要先聽哪一部分的?”
離他最近的一本奏摺裡夾着一張白紙條,依稀可以看見上面寫着,人員:蜀州布政使袁牧,事件:謝恩,緣由:受到御賜懷錶一對。
承慶帝沒有回答,而是用一種異常明亮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兒。嘴角慢慢上翹,弧度越來越大。到最後,他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
“天佑我大夏!”笑到後來,他語聲哽咽,“好孩子。朕終於等到了。淨兒,你是父皇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