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詔的婚禮舉行的很熱鬧。人人都知道他如今是新貴,天子寵臣。閣老林珂的門生。
話說起來,當朝四位閣老,雖然廖其珍和林珂都在上書房教過葉明淨,同屬帝王黨。廖其珍還官拜太子太傅。明顯是導師級別。真比較起來,卻是林珂更得聖心。
林珂也來喝喜酒了。他也非常看好陸詔。陸詔不同於薛凝之,他是正經的科考出身,一甲探花。位置穩如泰山,說話有分量。女帝正需要這樣的人才。
除了翰林院的同年們,還來了不少六部衙門的官員。新娘子杜婉的祖父曾任衡山書院山長,父親也是衡山書院的教習。兄長杜憫是有名的天才。只可惜身體不好無法參考,在士林中的威望卻是不低。杜家的人脈在此時就體現了出來。
人聲鼎沸。狀元、榜眼、探花齊聚一堂,亮閃閃晃花了人的眼。大家吆喝着要看新娘子。杜婉又羞又喜,只覺身在天堂。
皇宮中,葉明淨泛舟湖上,眺望遠山。問身邊的馮立:“聽說今天陸詔成親,翰林院的人全去喝喜酒了?”
“是。”馮立一臉平靜的回答,“東陽侯大擺筵席,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探花郎今日成親。”
葉明淨輕笑:“這回他該滿意了吧。沒有人再敢小看他。”
春日的湖水悠悠泛涼,葉明淨坐在甲板上,靠着船舷,凝視碧清的湖水:“朕恍惚間聽說凝之也要定親了?”
“是。”馮立怔了怔,“晉侯太夫人已經相看好了人家。請了廖太傅夫人做媒。”
“又是廖夫人。”葉明淨嘴角輕翹,“朕還記得承和的婚事就是她做的媒。”
馮立跪坐在一邊,接過綠桔手中的托盤,泡置新茗:“孫公子自從回到京城後就和夫人感情極好,蕭夫人已經懷有身孕。”
葉明淨感嘆:“是啊,年少輕狂的時節,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該放下了。”
馮立端起碧綠的清茶相遞:“陛下。”
葉明淨接過,鼻尖微微一嗅,笑道:“你的手藝也算是練出來了,綠桔這徒弟帶的不錯。”將茶水一飲而盡,“哐當”一聲丟掉青瓷茶盞:“也好,人人都該有個歸宿。”
“是。”馮立清清冷冷的繼續彙報,“思康伯世子夫人也給江公子定了親。”
葉明淨失笑:“你也不必激我。我很明白,他們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最後留在我身邊的,只有你們。”很難得的,她用了‘我’字。
綠桔從船艙裡走過來跪坐下,狠狠的瞪了馮立一眼:“陛下胡說些什麼呢?您日後還要大婚、娶皇后、生皇子。一家人熱熱鬧鬧的。什麼叫身邊只有奴婢們?”
葉明淨淡淡而笑:“綠桔,你們和朕一樣,都是從小在宮中長大的。你們該明白,宮裡的人和外面的人是不一樣的。一家人熱熱鬧鬧這種事,永遠不會出現在宮廷中。說句誅心的話,若父皇不是隻有朕這一個孩子,只怕這天倫之樂也是難有的。何苦拖人家好生生的男兒到這裡頭來?”
綠桔扭過頭,不再言語。
馮立不聲不響的又泡了三杯茶。其實現在這一段時間的宮廷,是他見過的最乾淨的宮廷了。
“那兩個武癡呢?還在水底下?”葉明淨轉過話題。
計都在武學上天分極高,新來的衛七天賦也很難得,兩人經常會比試切磋。計都在宮變之夜後,領悟到了一種在水下練武的方法。無處不在的水稍一動作就會形成流動的勢。他便日日在水下練拳、習劍。一套拳法在水下練熟了,再拿到地面上來,竟能使得羚羊掛角、將威力發揮至爐火純青。衛七知道了這個好法子後,便也日日下水,他的斂息之法很獨特,在水下屏氣的時間比計都更久。計都見獵心喜,兩人便時常在水下切磋。今日得閒遊湖,這兩人嫌枯坐氣悶,在船尾下了湖。
馮立喟嘆一聲:“也難怪我比不過他。這份‘癡’,只有衛七可以媲美。”
“不瘋魔、不成活。”葉明淨呷了一口茶,“你和他是不同樣的人,不必妄自菲薄。”天波衛核心成員大致可分爲兩類,一類是衛七這種武藝高強心思簡單的人,另一種則是馮立這類應變能力出衆者。計都羅睺則要兩者兼而有之。
“天才者原本就萬里挑一,不必強求。但得眼明心靜便是上乘。”葉明淨口氣淡然。身處封建王朝的最高位置,身邊來來往往的都是天賦極佳的傑出人士。她不過一個普普通通的現代平民,能處在其中安之若素,靠的就是眼明心靜。不必妒忌、不必強求,用最簡單的邏輯去追隨事物的本源即可。
廣信府豐華縣,春末時節,田中青稻長勢良好。黃陌站在田壟邊,聽着身邊師爺的分析:“……朝廷這是在用廣信府做試點,其後果無非兩樣,一,徹底查清廣信府的土地數量。二、繼續不清不楚的拖下去。大人,卑職以爲事情的關鍵在於弄清楚上面的人是怎麼想的。否則縱然是盡心辦事,只怕也落不得好。”
黃陌的這個師爺是黃庸行親自爲他挑選的。在他上任之初急急忙忙帶着書信和家信投奔了過來。是以黃陌凡事對他都不避諱。很直接的道:“我知道陛下是怎麼想的。”
師爺頓時噎了一下。廢話,誰不知道女帝是怎麼想的?女帝要是不想徹底查清全國土地,至於來這麼一出麼?他耐心的道:“大人,話不能這麼說。陛下高高在上,哪能管的了百千官員的言行。爲官者切忌單獨出頭,冒然挺進。這件事還得看內閣的態度。”
黃陌嘆然:“明明該一清二白的事情爲什麼要扯上這麼多?田地有多少就報多少,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大人,不可如此”師爺急了,他最怕遇到這種人。書生脾氣,黑是黑、白是白。眼裡容不得沙子。
“師爺過慮了。”黃陌淡然道,“本官也不是那等不知變通的人。朝廷有朝廷的難處、百姓有百姓的難處、官員也有官員的難處。本官即便原本不知道,在這豐華縣待了幾個月,現在也是知道了。”
師爺舒了一口氣:“大人明白就好。此事不妨和鄰縣的幾個縣令商量着行事。”
“不。”黃陌堅決的道,“別的縣我不管,豐華縣的田地有多少報多少,一畝都不能缺。”
師爺大驚:“大人”
黃陌轉頭看向他,目光灼灼:“錢師爺,你可知我爲何會來這豐華縣上任?”
錢師爺驚疑:“卑職不知。”
黃陌扯了扯嘴角:“是陛下親點的。原本方閣老和董閣老看在家父的面子上,給我安排了一個戶部的缺。陛下否決了。親自點了我任豐華縣令。錢師爺,陛下如何會知道一個小小的豐華縣?”
錢師爺倒吸冷氣:“陛下早就盯住了這裡”
“不錯。”黃陌苦笑,“早年間家門遭禍,本官有幸與陛下見過幾面。陛下的行事風格是,不出手則以,出手則必中。從被封太女至今,陛下做的事並不多,可你見過有那一樁事是沒辦成的?”
立儲君、設銅匭、書院講學、宮變登基。錢師爺細細一數,心下驚愕。的確,廣平女帝親自辦理的事並不多,故而在世人眼中她算不得很能幹。可今日黃陌這麼一說,他才發現,這位陛下辦的事雖不多,卻件件都在點子上,而且件件都辦成了。這絕不是一個平庸的人能做到的。
黃陌淡淡而笑。沒有親自和葉明淨打過交道的人,永遠不知道這一位有多隱忍。葉明淨從不意氣用事,她做每一件事都有其用意。徹查土地這事也是一樣。他黃陌就是她安排下來的一個棋子。就算他這個棋子不聽話,他相信葉明淨也有其他的方法來達成心願。
這是一個選擇的問題。無論從道義、良心、還是謀劃來說,他都只能選擇他的君王。
“悄悄的丈量全縣土地吧。”黃陌做出決定,“行事小心些,別讓人察覺了。現在還不到攤底牌的時候。”
錢師爺心驚肉跳的領命。黃陌笑了笑:“錢師爺不用擔心。你縱觀陛下以往的行事就知道了,這位陛下對自己人還是很照顧的。我們不會有事。”
錢師爺喪着一張臉:“大人,您確定嗎?這位陛下的四個男人可是全死了啊造反的兩個不說,另外兩個都在宮變當晚死了。您相信嗎?好多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宮女小太監都能活下來,偏偏是那兩人死了。那是枕邊人那”
黃陌一怔。沉默良久:“錢師爺,枕邊人並不一定就是自己人。”
他想到了弟弟黃阡。據妻子的來信裡說,小弟如今用功發奮,日夜苦讀,今年就要考秀才了。
該給弟弟定一門親事了。隱患要消除在未發生之時。黃陌決定立刻給父母寫信。